那年十八岁

那年十八岁，我高中毕业，那是上世纪的一九八六年。

那时候，高考还是在每年七月的七、八、九三天。那可真是黑色的七月，天气酷热难耐，好多家庭没有电扇，更不用说用空调降温了，晚上几乎难以入睡。那时候的高考被称作“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见，其困难之大。

我小时候的玩伴，读到高中的没几个，自己不愿读，家里父母也不支持，能读到初中毕业就不错了，特别是女孩子。我父亲是小学教师，工资很低，母亲务农，身体也不好，我兄弟姊妹四人，我是老大，家里生活相当困难。我觉得不是因为父亲的身份，而是因为他也是个特别爱读书的人，所以非常支持子女上学，无论儿子，女儿。

我背负着父母殷切的期望，参加了1986年的高考，很遗憾，以三分之差落榜了。在经过了短暂的懊恼，伤心之后，我内心憋着一股劲要复读，父亲全力支持。

邻居一位性格泼辣的大姐，也就比我大个三四岁吧，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应该是从我外婆那边，赶着向我母亲叫表姑。大姐很会做生意，好多生意都做，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很早就站在桥头上，有从乡下来城里集市上卖粮食的老乡，便拦了下来。大姐能说会道，说话咄咄逼人，总有一两位老乡会把粮食卖给她，她再拉到集市上出售，大称进，小称出，从价格还有斤两上赚取差价。我刚落榜那会儿，只要见到我就嚷嚷，“别上学了，跟我做生意吧，你是老大，又是女孩子，看你家急（困难）的”，我笑笑不吱声。

我自认为是一个勤奋的学生，也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就是偏科太严重，读初中的时候数学还行，还算是得心应手，但到了高中以后，好多内容学不会，比如立体几何，应该是大脑中缺乏空间想象能力，缺乏罗辑思维能力。虽然我学文科，但高考中数学占一百二十分呢，那年数学只考了五十多分。当时数学学不会，又不能放弃，在上面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也不能正确认识，就是一种不服气，总觉得只要努力，就不信学不会。

于是高考成绩出来没多久，我就到县一高复读班上课了。因为离家近，中午在学校吃饭，晚上放学后回家，不住校。那年九月的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劳累了一天的父母，还坐在院里的玉米堆旁，刺啦刺啦地剥着玉米，那是周末全家出动收回来的。看见我回去，父亲很郑重地叫住我，让我坐下，说有话给我说。我内心忐忑，什么事呀，这么严肃，该不会是不让我上学了吧，这可是他们答应过的呀。

父亲告诉我，我有一个马上参加工作的机会，说是在县教育局的一个二级单位，工人编制，县里为照顾老教师，这次提供了三个名额。当时父亲已经到城关镇教育办工作，教育办的领导知道父亲子女多，家庭生活困难，大女儿今年高中毕业，就为父亲争取了一个名额。

实际上，当时我也不知道干部编制，工人编制啥的，妹妹弟弟三个还在读书，能有一份收入，对我们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能减轻点父亲的负担，对我自己来说，更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不用再起早贪黑地辛苦上学，就跳出了农门，成了领工资的人，当时的年轻人，有几个能有这样的机会呀。

我没有多想就告诉父亲，我要上大学，我想当老师。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即便最后还回到家乡。拿现在的说法，就是我要追求自己的诗和远方。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答应我的要求。毕竟，复读，再高考，能百分百确定考上吗？考不上的话，是要回家务农的。

院里没有灯，堂屋的灯光投射出来，朦朦胧胧的，我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但我感到父亲没有一丝犹豫，明确地表示支持我的选择，继续读书，考大学。父亲同意了，母亲当然也支持。黑暗中，我的眼睛模糊了，我感激我的父亲，不管自己再苦再累，也要成全儿女的梦想。此刻，写到这里，我依然潸然泪下，不能自已，我亲爱的父亲，一生都在为子女着想，唯独没有考虑他自己。

好在经过一年的努力，一九八七年，我考上了省内的一所师范学院，那时读师范，等于已经拿到了铁饭碗，不用交学费， 每月还有二十元的生活补贴，对我来说，不仅吃饭够了，还能有一点儿节余，买点生活用品。毕业后，回到家乡，如愿以偿，做了一名语文老师。好多年以后，有次和父亲一起说话，谈到当年，父亲笑着对我说，当时他也想了，我万一考不上咋办？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支持女儿。

十八岁那年，我和父亲一起决定了我的命运。尽管后来当时以那种方式参加工作的几个年轻人，都回到教育局工作，或聘干或参加职称评定，有的还走上了领导岗位，但我没有丝毫的遗憾。我通过高考上了大学，做了老师，我圆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