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近,科契地湖也随着天空渐亮,向北方蔓延开。
我最后检查了一遍包里仅剩的十二发子弹,确保它们没有受潮,接着握紧猎枪,屏息朝湖的方向悄悄走去。
即便现在是那些「东西」最沉寂的时分,也不能掉以轻心。沉睡着的危险才是最危险的,麻痹大意已经夺走了好几名同伴的性命。
越接近湖面,植被就越稀少。我改为爬行,放缓速度,像潜伏在角落的蜈蚣,扭动前行。晨光初现,希望就在前方。
只要能攀上清晨来救援的飞机,我就能顺利离开。这个营地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我必须顺利离开,否则所有人都白死了。
忽然,草丛中一股黑影扑向我。我马上侧翻,迅速举起猎枪对准那团影子,扣下扳机。
咔地一声,猎枪卡壳。完了!
一双手猛地拨开枪口,抓住我的领子。
「是我!」熟悉的声音传来。
「妈的!何塞!你没死?」
「你刚才要是真开枪了我就死定了!我们都死定了!」何塞把枪往我怀里用力一推。
「你失踪了大半个月,我们以为你早死了!」我激动地握紧他的手臂。他明显瘦了一大圈,络腮胡长到了脖子上,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何塞竖起一只手指叫我收声,接着扯住我的后背往一棵树下爬去。确认四周安全后,他才开口问道:「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都死了。」我知道这不是伤心的时候,但还是难过得几乎落泪。
「丽丽也……」
我点头。何塞如同大厦崩塌,跪倒在树边。他咬住自己的行军包,努力不发出声音,但我看到他泪流满面。
丽丽是何塞邻居的女儿,只有十三岁。在那些「东西」铺天盖地袭来的时候,几个生活在当地的墨西哥人帮助我们这个二十人的旅行团逃出生天,但丽丽的父亲却不幸丧生。何塞曾发誓要豁出性命保护她。
「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死。」我抱紧他的肩膀。
很快,何塞擦干了眼泪。「我在和你们失散以后,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小镇。人全都死了,救援队的人早就撤出了!他们根本挡不住那些怪物,更不会来救我们。」
「那你……」
「营地每天都在迁徙,我追不到你们,只能在救援日期来跟你们会合。啊,丽丽!」他双手扶住额头。
我靠在树根旁,检查那把猎枪。这是把很老的猎枪,刚刚在爬行时带进的草木屑卡住了撞针,否则不但何塞要没命,这一枪还会把那些「东西」全都引过来,以我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活着离开。
无论如何,先把枪修好。多活一分钟,就多一分希望。
两个月前,我随一个二十人的中国旅行团去墨西哥观光,刚到美国南部和墨西哥的边境,就传来附近被怪物攻击的消息。
那些「东西」来得毫无征兆,也没有标准的形态。很难描述它们是怎么回事,唯有一点是一致的:它们见人就杀。
最初袭击我们的是一群全身溃烂的食尸鬼,所幸遇上了何塞等人。那些食尸鬼虽然凶猛,但个头比人稍小,墨西哥壮汉们轮着农具也能打倒。后来,我们在警察和民兵的尸体上找到了几件武器,并且在电台收到自称「临时救援队」发出的消息,召集幸存者们到科契地湖集合,那里会定期派来飞机救援。
于是我们一路北上,沿着荒芜之地前进,小心翼翼避开所有危险。我们发现所经之处尸横遍野,到处都是那些「东西」,团队成员也在跋涉中陆续遇难。
到最后,只剩下了我。还有何塞。
「现在怎么办?你来之前应该想好了吧。」我问何塞。
何塞从包里找出一张地图,指着北边的一个绿色地带:「这里有一个国家公园。没有人烟的地方,怪物就少一些。公园管理处都有很好的联络设备,我们应该去那里碰碰运气。」
一道光从树林外斜射进来,照在地图上。日出逼近了。每到日出,那些「东西」就会更多,我们也就更危险。
「但是很远……我身上已经没有吃的了。」
何塞掏出一块用卫生纸包着的午餐肉,掰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我。「吃完这个我也没了。」他说,「拼运气吧,我们不是一直都靠运气才走到这里吗。」
我们在沉默中吃完了早餐,然后一起向湖的方向出发。从地图上看,湖北面有一条河,如果沿着河走,遇上「东西」至少能往水里躲。久违的蛋白质让我双腿比先前有力了许多,我紧紧跟着何塞。阳光从东面浮现,射向整个天空。
「嗬!嗬!」
奇怪的声音回荡在上空。「东西」来了。何塞一把抓住我,我们连滚带爬翻入旁边的草丛。
一只双足怪物从东面的林子间快速穿过,向北边奔去。我看不清它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刚才的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静静趴了好几分钟,等怪物走远了,我才爬起身。
而何塞仍然一动不动。
「何塞!」我叫他。
他没说话,只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正要拉他,才发现不对。
我们刚才趴在一只鳄鱼上。
具体来说,是只像石头一样的鳄鱼,至少有两个何塞那么长。它也是那种「东西」。刚才也许它在睡觉,但现在,鳄鱼的眼睛已经半睁开了。
何塞轻手轻脚,慢慢爬起,往我这边退过来。
正想松口气,鳄鱼猛然翻身,把何塞掀倒在地,它的眼睛就像用血泡过一样鲜红。
「咕!」鳄鱼张开血盆大口。
「何塞!」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对着鳄鱼的头连发开枪。枪声响彻天空。
鳄鱼严重受创,倒在一旁,我拉起何塞扭头就跑。
而那双足怪物的叫声再次响起。
「嗬嗬嗬!」
「完了!」何塞说,「你还不如刚才自己跑……」
「没事,那只不大,我这里还有子弹!」我一边跑,一边往猎枪里填弹。
但我发现我错了。挡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大群「东西」。那些双足怪物像剥了皮的猩猩一样,全身通红,皮肤里渗出鲜血。它们嚎叫,却似乎被卡住了声带,只有几只偶尔能发出声音。
「我要去见丽丽了。」何塞说。
「啊啊啊啊啊!」我疯一般朝它们开枪。
前排的怪物被打倒,很快,后排的便踩着它们的身体冲了上来。我打完子弹,将猎枪摔向怪物群,接着和何塞一起头也不回地没命奔逃。
这时,机械发出的嗡嗡声从上空传来。我们抬头看,是一架小型飞机!
救援队没有放弃我们!我们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头扎入湖水中,拼命向它游去。双足猩猩们并不会游泳,但仗着数量多,不断向我们扑腾过来。
那台飞机装有水上滑行支架,没多久便停泊在湖面上。从上面下来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中年白人,他马上向我们抛救生圈。我们握住救生圈上的绳子,用尽余力爬上飞机的支架。
「看看你们!」他点了根烟。
「快……快跑啊!快发动飞机!」何塞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
「一点小麻烦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那人拉开手里乌兹冲锋枪的安全闸,对准怪物群扫射。
火舌在枪口喷吐,枪声在对面的树林和湖面之间回荡。那些双足猩猩也许有二十多头,在扫射中鲜血四溅。很快,碧蓝的湖水就染成了一片血色。
「你……你没加消音器?」何塞喘着气问。
「我特意取下来的,很久没杀得这么过瘾了。」中年人说,「我以前在班德利尔打野猪都没见过这么大群的。」
「你是救援队的吗?」我问。
「救援队?早就垮了。在班德利尔,现在已经聚集了一拨附近的幸存者,大概有四五千人,军队也来了。马上,这些怪物就要死光光。以后就不能这么快活地打猎啦!」他一边放声大笑,一边狂妄地朝天空开了几枪。
「谢谢你救了我们的命,但别在这耽搁,我们走吧。」何塞一边说一边爬上飞机。
我道过谢,跟着何塞上了飞机。
「你们这是怎么了?打猎不好玩么?」中年人摊开手,「我们从北边打过来,杀了多少这些怪物!它们根本经不起子弹。」
「你没在这片沦陷区呆过吧!你不知道危险是什么样的。」我说。
「你们等一下,我先去取我的战利品。」他说着,朝飘过来的一具猩猩尸体划水。何塞大声喝止他,他当作没听见。于是何塞转头钻入驾驶舱,发动引擎。
「遇到危险的话能跑快一点是一点。」何塞说。
「你还会开飞机?」
「你不知道我们墨西哥人都是毒贩子吗?十多年前都是开这种飞机倒货的。」何塞表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中年人抓住一具尸体,端详了老半天。「我拿什么好呢?就拿个眼睛吧!」他说着拔出腰间的匕首,一刀刺进猩猩的眼窝里。鲜血如泉涌般射出来,喷了中年人一脸。
「当心!」我叫道。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们怕什么?」中年人得意洋洋地挖出猩猩的眼珠。他将眼珠握在手里,摊开在我面前:「你看,打赢了以后这个肯定很值钱。」
笑容在他脸上凝固。沾血的皮肤迅速溃烂,皮肉在他脸上绽开。
「不啊啊!」他抱住头,狂乱地抓挠,与此同时,他背部的筋骨快速膨胀,直到撑破衣服。
我扒开座椅下的安全锤,全力向他砸过去。「嗬嗬嗬!」中年人尖叫着,坠入湖水中。
「那些猩猩是人变的!?」我大声问何塞。
「也许……都是人搞出来的。」何塞回过头,望向树林深处。那边,成千上万的血猩猩正在集结。他们像蚂蚁一样,前赴后继涌进湖里。后来者狠狠地踏着前面的头和身体,毫不吝惜,不顾一切扑向飞机。
而此时何塞已经将机头调正,用力推动引擎。螺旋刮起强风,似乎是要掀开湖面。
「希望一切都结束了……」我默默祷告。引擎轰鸣着,那些「嗬!嗬!」的嚎叫声被压过,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飞机加速攀升。科契地湖的全貌渐渐展现在我眼前。它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碧蓝的天空。我从未意识到它竟如此美丽。
初升的朝阳在我们身后金光四射。 何塞回头看那片阳光,对我大声吼道:「我……希望……一切都结束了!」
我再次看到何塞流泪了。他哭着笑着,就像个从未见过日出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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