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片森林”公众号第233篇原创文章)
学校的廊檐下,挂着一个钟。斑驳、静默、稳重,而又苍老。
钟的上面由一根铁链连接屋檐,大风吹过,铁链不动,钟也不动。钟的下面系着一小段已然断碎的粗绳,大风吹过,断绳摇动,钟还是不动。
好像除了眺望夕阳,聆听岁月的心跳,除此再无动作。这个世界的一切纷扰,似乎都与它无关。
定神细视,我又越发地觉得,它更像是半截钟,或者说,苍老得驼了背。像人一样,老了老了,背驼了,人矮了,整个世界都瘦成了自己。
我读的小学,那时候也有这样的一个钟。不,比这个钟要长一倍。但严格地说,那是一个废弃的空煤气瓶。学校没有围墙的时候,它挂在教室后面的朴树下。后来,又移到廊檐下。
记忆中,罗校长、庄老师和陈老师是敲得最多,也敲得最好的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一根小铁棒,走到钟前,敲出“当,当当,当,当当”,或是“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的声音。他们敲钟的节奏出奇地统一,让我们很容易区分是预备、上课,还是下课。但他们的姿态又各不相同。罗校长最为慈祥,每次都是微笑着,一边敲钟,一边唤我们进班去。庄老师相对来说身高不占优势,他总是要一只手扶着墙,再踮起脚尖。陈老师最有趣,每次敲钟的时候,嘴里总是不忘咬着一根烟……
钟声清脆绵长,像活泼的小鹿,蹦进了我们的心里。我们闻声而动,或是从操场飞奔进教室,或是从教室里一涌而出。
我也曾偷偷地“敲”过那个钟。
我家离学校很近,上学我总是最早到的一个。那天中午,我吃完午饭,搬了足球就到学校去。学校空无一人,正是耍球的时候。当时的学校有两排瓦房,墙壁就像这钟一样斑驳。我把球往墙上踢,球弹回来,我又踢过去。
一来一去,一去一来,人踢得兴奋,也慢慢地忘乎所以了。
球又来了,我感觉自己像是站在赛场上的足球明星,冲着球奔去,右脚漫无目的地抡去。球向我左前上方飞去,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那个钟。我暗中喊道不好,赶紧过去,准备抱了球就跑。突然,我愣住了,这钟受了足球猛烈地撞击,竟没有摇动一下,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生气了。像是自己的球技受到了那个钟的嘲弄一般。我看四下无人,搬来椅子,找一根断的木棍对着钟一顿狠打。钟终于发出了声音,但却不像老师们敲钟时,发出的清脆声音,而是沉闷、嘶哑。你是笑我的力气不够,这样是在给你挠痒吗?我愈发生气,冲着钟又一顿狠打。
“小心,手不要伤到了。”
我的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所谓的气愤,瞬间被这个声音冲得四散消去。恐惧,涌上了心头。
我忐忑地从椅子下来,慢慢转过头。罗校长正站在我的面前。
我以后接下来会是狂风暴雨,但是我错了。罗校长用手摸了我挂满了汗的头发,带我到教师办公室去,又拿毛巾,又是倒水,让我坐着歇息。看我不安地坐了下来,罗校长才微笑着问我:“为什么刚才你敲钟,钟声不响亮呢?”我摇了摇头。他说:“因为你用的是木棍。如果用铁棒,不用那么大力气,就会很响亮了。”接着他又用手轻轻敲了敲我的小脑袋,说:“就像你这聪明的小脑袋,如果用来认真读课文,那就能考出好成绩了。”……
后来,我还是没能考出好成绩。庆幸的是,我也不是老师和乡亲们眼中“别读书了”的人。
后来,罗校长退休了,陈老师和庄老师也退休了。那所学校盖起了新教学校,修了新操场,但那个钟,连同那些钟声,那些故事,那些欢笑与眼泪,也都退休了。
有些人,有些事,或许有一天都会老去,直到被人遗忘。
像我,像那个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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