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好好过过生日,小时候,赶巧那天大人心情好或记起来,能煮颗鸡蛋给我吃,便够我高兴上好些天的了。白白嫩嫩的鸡蛋,散出来的淋漓尽致的蛋香,是绝对能够绕梁三日都不带绝的。但这种情形极少数,大多时候,这天能不犯错挨骂,或挨揍,就是天大恩赐了。倒也不是存心虐待小孩子,因那时日子实在艰难,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十瓣子花,大人根本没余钱和心思买礼物、或煮颗鸡蛋哄哄过生日的小孩,只为让家里孩大老小经年饿不着冻不着,便是已耗尽所有心力。
好不容易攒几颗鸡子儿孵出一窝小鸡,黄鼠狼子惦记去几只,闹鸡瘟死掉几只,不小心被家里牲畜踩死两只,隔壁邻居的狗再偷偷叼走个一半只,甚至于连大个儿点的老鼠都能咬死几只,经常落到最后一只不剩。偶尔幸存一两只母鸡,眼巴巴等它长大,下的蛋也终归舍不得轻易给孩子,哪怕吃一小口解解馋虫。大人们的理论依据是,有好东西自己吃是填坑儿,给别人吃才添名儿,那几颗无比珍贵的鸡蛋,是要攒着等家里一旦来客人时,做下酒菜用的,等客人吃完小孩子上桌吃饭时,盘子里连个蛋皮渣渣都不带剩下的。
小时候的我,走路带翅膀,不是刮这就是碰那,哪怕只拿个杯子、碗也至少要被我碰个豁口或干脆直接飞出去碎掉。妈说我是个干点啥都得要个工钱儿的小要账鬼,所以每每少不了赏顿责骂甚至巴掌,倘若哪天赶上没挨骂挨揍,那指定是我的专属幸运日。
有一次,六岁的我,拿出有生以来所有的勇气,冒着被揍死的风险,怯怯拽着妈的衣角,眼睛痴痴盯住灶台上那几颗正准备下锅烹炒的诱人耀眼的大红油鸡蛋,撒娇央求正给客人忙碌做菜的妈和来帮忙的奶奶说:“少放一个鸡蛋,给我吃好不好—只这一回。”
妈不耐烦说:“统共就这几个,你吃了客人吃啥!”
奶奶摸摸我头说:“我孙女乖啊—等奶奶一会儿回去就专门煮个大鸡蛋给我孙女吃。”
只是等这一会儿,几十年已飞逝过去,奶奶家的那颗大鸡蛋,至今我还没吃到嘴。说来不怕笑话,小时候除了年之外,最喜欢过的当属清明节,对小小的我来说,它最大的价值就是能吃上鸡蛋,那天无论如何都能吃上至少一颗鸡蛋,若是两颗,那便快乐的几乎忘形了。一颗狼吞虎咽吃掉,另一颗千忍百忍也要放贴身衣袋里揣上半天的,仿佛揣的是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摸着衣兜里鼓鼓囊囊圆圆又暖暖的沉甸甸物件,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变成世界上最开心最富有的小孩儿。我是个馋孩子,一般半天功夫就忍不住了,而哥哥,往往能撑到第二天才下肚。这是令我最钦佩的,也是最纳闷的,他居然能忍得住,他怎么能忍得住呢?那么好吃的鸡蛋!
能偶尔吃上一颗鸡蛋,是孩童时期一个不敢奢望的梦想。怀揣有一天一定要把鸡蛋吃个够的远大理想,慢慢长大,性格也愈加腼腆内向,一直离家在外,过生日从未与人言过,又没啥值得人惦念的优点,所以很少被人知道或有心记起过,在这个终于可以大胆吃颗鸡蛋庆祝的伟大日子,那颗鸡蛋虽说早已吃得起,却已然无从吃起了。等找到老公,人家慢慢不再把你当回事,而我又羞于表达,仍是没人陪我正经过个生日,或哪怕煮颗鸡蛋给我意思下也好,偶尔老妈记起,赶着方便会煮一碗荷包蛋面喊我回家去吃,已是最高规格。
直到现在,我对鸡蛋仍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怀,一见它便备感亲切和温暖。自打有能力吃上鸡蛋,便再没让它缺失过,哪怕家里已没其它任何食品,也保准能搜罗出几颗鸡蛋。有时候饿了,赶上没别的食材或纯粹就是耍懒,便豪横的煮两颗溏心儿的白果—多好听的名字,白白胖胖的果子,在雪白透亮充满弹性的蛋清上轻轻咬一口,露出慢慢融动的嫩黄的蛋液,满齿蛋香,令人意醉神迷,人生能得俩豪华鸡蛋吃,足矣。
人到中年,混得个一无所有,索性越来越淡然,心情好每天都是生日,每天都可以奢侈到拿鸡蛋当饭吃,只是再也找不见当年的那种开心和快乐。今年的生日照旧没人记得,可见自己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如果把人比做一粒尘埃,偶尔还能在光束下现形舞一下子以示存在的话,那我就是组成这个物质世界的最小单位—夸克,是任何情形下,肉眼都不可见的存在。
打完球,球友说:“咱们接着打牌吧,今晚讲好谁输谁请客。”
本来预备输了请客的我,毫无顾忌的打起牌来,最后反赢得盆满钵满。虽然很简单,虽然没礼物没鸡蛋,到底也是好歹有人肯陪我吃一顿,对我来说最奢华的生日宴。一高兴破例喝了很些酒,直至微醺,快结束时,终于憋不住告诉大家:“今天是我生日,谢谢能有你们陪我,我会记住这个夜晚的美好,祝我生日快乐—祝我亲爱的小伙伴们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说罢在大家尚未回过神的惊讶中,我把满满一杯伏流带淌的酒,和着酸甜苦辣咸的小人生,一饮而尽。
也祝愿看到这篇文字的人,从小便有鸡蛋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愿你雨天有伞天黑有灯;愿你难过时有人安慰孤单了总有人陪;愿你一不小心便拥有了个威武开挂的迤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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