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三爷年轻的时候做过民办教师,后来到底没能转正,他的位子被别人走后门顶了去。汪三爷后来就干一些卜卦算命看风水的营生,混口饭吃。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十里八乡谁家有个什么红白喜事,写对联帮忙主事拿主意,人们都要请他去。汪三爷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在大家的心目中也算是德高望重。
这一天汪三爷正在家里吃午饭,门口来了一辆小车,吱嘎一声停在了院门外,车上下来一个矮胖的中年人。男人匆匆忙忙进了屋,扑通一下就跪在了汪三爷面前。
汪三爷赶紧将来人扶起来,嘴里说,“江局长,这可使不得,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就是,劳您大驾给我下跪,这是要折煞老夫了!”
原来这江局长家早先住在隔壁湾子,后来乔迁新居的时候请汪三爷去过他们家,两人彼此是熟悉的。
“三爷,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吧!我父亲得了癌症,医生说没有多少天的活头了。他原本能够进食些粥水,可这两天心事重重,总是唉声叹气,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问他什么也不说,绝食生闷气呢!问得紧了,他就对我说,你去把汪三爷给我请来,我有话对他说。”江局长言辞恳切地说。
“哦?你父亲真是这么说的吗?难得他还惦记着我!”汪三爷有些奇怪地问。
“真是这么说的,老爷子看来时日不多了,念在大家过去乡里乡亲的份上,您就跟我去一趟吧?”
“好吧,咱这就动身!”说着,汪三爷出了院门,跟着上了江局长的小车。
汪三爷来到江局长父亲的病床前,老男人正仰面躺着,很虚弱。看见汪三爷,他两眼一团,挤出几滴浑浊的老泪。江局长的父亲是一位退休老教师,早年曾经与汪三爷共过事,两人一度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汪三爷拉着江老师的手说,“老伙计,我来看你了,有什么话儿你就对我说吧!”
江老师点了点头。
汪三爷说,“你儿子的妈死得早,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供他上大学,娶媳妇,不容易呀!”
江老师又点了点头。
“你儿子给你添了个大胖孙子,如今又当了局长,人前受人尊重,你该知足了!”汪三爷说。
江老师的嘴唇动了动,憋了好久发出“唉”的一声叹息。
“你有心事吧?要信得过我,你就说出来给我听听!”
江老师两眼无力地看着汪三爷,满是哀怨地说,“我这辈子太苦了,好不容易日子刚刚熬出了头,现在却又得了这该死的病!死并不可怕,每个人难免都会走这条路。古人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我所担心的是——”江老师唉了一声,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儿子说,“你有事就先忙去吧!”
江局长一听,识趣地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老伙伴。
见四下无人,江老师说,“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要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汪三爷一下懵了,觉得江老师神经出了问题,一个局长的父亲竟然要一个平头老百姓帮忙,这事不荒唐吗?汪三爷诚惶诚恐,脸色有些窘迫。
“真的,你一定要帮我!”病床上的老人又重复说了一遍。
汪三爷坐到床沿上,点了点头。
“我儿子是个贪官,你帮我向有关部门检举他。”江老师显得有些累了,说完这些喘息了好久,接着说,“我以前向他谈了许多次,让他自首,他说什么也不听,还说我老糊涂了,冥顽不灵,六亲不认。”
“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汪三爷犹豫地说,尽管他走南闯北,阅人无数,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干了一辈子教师,家门不幸,教子无方,偏偏摊上了这么个财迷心窍的儿子,真是痛心啊!我就是让这事给憋出病来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要可怜我的一片舔犊之情呀。这些天来,我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你才能帮到我,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你可千万不要拒绝我呀!”形容枯槁的男人一脸真诚,有气无力地说。
汪三爷说,“老朋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责无旁贷,试试看吧!”
“我这里有不少孽子贪污受贿的材料,在我的床底下,你走时给捎上。到时你就给上面说是我让你去的,也算是自首吧。这样他进了牢狱,也许能留下一条命。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只有死路一条了,这样也算是亡羊补牢吧。”江老师说完,有些伤感,眼窝里泪珠在打转转。
面对一位老朋友临终的嘱托,汪三爷显得有些激动,说,“您就放心吧,我一定照办就是!可有件事你也要答应我,我可听说你都有两天没吃饭了,人是铁,饭是钢,这样下去可不成,天大的事你也不能糟践自己的身体呀!”
江老师有些欣慰,一下转悲为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虽有些勉强,倒也耐看,像一朵秋天的野菊。他嗫嚅着说,“好,只要你答应,我也听你的!”
后来江局长就被“双规”了。再后来,江老师去世了。儿子虽然痛恨父亲将自己送进了班房,那时却有些幡然悔悟,似乎明白了老父的一片苦心,他泪流满面。
第二年清明的时候,汪三爷亲手编织了一个花篮,送到老朋友的坟头。他双手合一,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说自己到底不辱使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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