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雨后,尽管夏夜的风有了微微的清凉,但吃过晚饭的孩子们,还是一个个钻进空调屋里,看电视的看电视,打游戏的打游戏,做作业的做作业去了。玉枝儿奶奶屋里屋外转了好几圈,见没人和她拉呱闲话,就一个人拿了蒲扇拎了小竹椅,到村口的树下乘凉……
村口的大柳树是一棵柳叶儿不宽,枝枝桠桠全都冲上长的粗壮旱柳,玉枝儿奶奶清楚地记得,这棵树原是一枝插在坟头上的哭丧棒,着了雨自己活成了一棵树。
“唉,人要是都和这柳树一样,插个枝儿就能活多好。”玉枝奶奶仰靠在竹椅上,看着披披散散的柳叶子,听着树上“吱儿~吱儿~”的蝉鸣,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她这是又想起了宏声。
那年在树下,宏声就是这样“枝儿,枝儿地叫自己来着。”透过柳枝摇摇晃晃间洒下的月辉,她好像看到了站在树下的宏声。
“枝儿,我明天就要跟着部队往南边走了,家里的事儿……”
“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是往南走,听说要过长江……”
长江在哪儿?没出过远门的玉枝儿不知道,准备参军的宏声也不清楚,他们在村里听的最多的是部队经过时喊的口号——“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除了宏声没一个整壮人,自己明明是不想让他去当兵打仗的,咋当初就没拦下?”多少年来,每想到这儿,玉枝儿奶奶心里只有懊悔,她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宏声走的时候叫我砍了一根柳枝做拐棍,说是要插到长江边上,叫它替我看他和部队一起过长江,也不知道那根柳枝插到了哪片儿,后来活没活。”这话,她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这棵纹丝不动的老树。
老柳树沉默着,给了她一个无声的回答。
“后来呢?从来没撒过谎的宏声走的时候明明说‘首长说形势好,三个月,最多半年就回来’的,可爷爷奶奶走的时候,没见他的人影儿,爹娘走的时候,还是没见他的人影儿,儿子没的时候,也没见他回来,如今自己都八十多岁了,一准儿是到了那边儿就能见到他了。”玉枝儿想着这话,不觉眼角有些温润。
月亮从摇摆着的柳树枝条间闪出半个脸,给了她一个关切的眼神儿,这眼神儿让玉枝奶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这么大岁数还想那些有的没的,真是老糊涂了。”
“糊涂吗?”
玉枝儿奶奶一点都不糊涂呢,多少年来,这一家老老小小,全村老老小小,没一个人说她不勤快、不孝顺,张家长李家短的争执也都愿意找她出面管事儿,甚至,那些个乱年头,别的村你斗我我斗他,自己这个村里平静得像没受风的湖面,偶尔有人投入的瓦片砖头也没掀起啥风浪,这过人家,当村干部都一样,该少说的就要少说,该硬气时候就得硬气,该迷糊的时候还真得装迷糊。跟着县上扫盲班学了些文化的玉枝奶奶,真的一点都不糊涂,她的心里,始终装着一面明镜,这不,爷爷,奶奶,宏声,他们正聚在一起夸自己呢……
心如明镜的玉枝儿奶奶,就着迷离的月色,作了一个浅浅的,浅浅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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