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酥软,和着阳光温柔地拂过河面。阳春三月花已盛开,河道两旁的柳树抽枝发芽扬起了柳絮,随风吹到路过行人的脸上,脸颊连同心都开始痒痒的。水中两只鸭子慢慢地向前游着,偶尔停下来互相啄一下对方的脖颈似是在打趣。身后跟着的几只嫩黄色的小鸭子游的歪歪斜斜,追逐着若隐若现的一尾鱼。
小镇并不大,蜿蜒的河水旁散着稀稀落落的几十户人家,都是世代的打渔人,这里便是南街。南街上有一家小客栈,开在小镇中间。没有什么特别的招牌,就单单只挂了一个“南”字,供行舟至此的旅人歇息。向前行水路几十里便到了都城,没有什么人会在小镇留下。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去,这里离喧嚣那么近却又如此沉寂。像是已经被世间所遗忘,又好像是主动遗忘了这世间。
入夜,华灯初上,此时的南街才会出现宛若都城的生机。忙碌一天的打渔人都回了家,南街客栈成了他们放松的好去处,要上一壶酒几碟小菜便可对坐谈天。夜色渐浓时,客栈里会走出一位带着黑色面纱的女子弹几曲琵琶。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唤这位女子为南姑娘,据他们说这南姑娘小时候遇上了火灾,她爹娘用两条命换了南姑娘这一条命,后来南姑娘便在南街开了这家客栈养活自己。谁也不知道那面纱下是怎样的一张脸,只见得额头上的花钿和面纱外露出的一双杏眼清澈见底,透着些许倔强。
春的到来给万物平添了一丝躁动,这几日的小镇也不似往日那般宁静。都城里的风声一直传到深闺中,说是一位曾立下显赫战功的将军因言语上得罪了皇上要被贬到小镇上来。人们心中都清楚,如今远方战事吃紧,这将军即使是被贬很快也就会被召回。这是小镇来的第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不知有多少女子将此事定为了飞黄腾达的机会。更何况传闻中这将军长相不凡,风度翩翩。
等了几日仍没有那将军到来的消息,倒是南街客栈里住进了一个书生样貌的人。他经常独自一人饮酒到深夜,要好几个人将他抬到客房中去。很多人猜测他是科举落了榜借酒消愁,传来传去像是亲眼见过似的。也都赞叹南姑娘心善,留这样一个人在客栈里,每天也不嫌麻烦。一来二去这书生跟南姑娘熟了起来,别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随着南姑娘喊他棠公子。
见南姑娘和棠公子走的近了些,镇上的人不免多出了茶余饭后的闲话。都说南姑娘的相貌能找到相公那是最好,只是不知这棠公子接近南姑娘又是什么目的。流言蜚语难免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只是这二人不承认也不否认,微微一笑像在嘲笑话题的无聊。
转眼间战火弥漫到了都城,想要攻进都城必定要先铲平进都城的水路和这个小镇。如今的渡口重兵把守,人人自危。不少人都搬离了这世代居住的地方,而南街客栈却依旧还在那里,为士兵提供食宿。那本就是外乡人的棠公子不知怎的竟也没走,留在这里帮南姑娘打打下手。但除了陪伴着南姑娘,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
战火中的安宁终是不能永远维持下去,这日往往一早就出现的棠公子一天都没有露面。客栈中的众人不免感到奇怪,可见到南姑娘依旧是面色如常又不好意思再多问。那日南街客栈早早关了门,可灯火却依旧燃着,是在等一个人回来。
漏声断,天边泛白,南街客栈的门才被敲响。南姑娘见熟悉的白衣男子此刻身上全是血迹,怔怔地看了她一眼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南姑娘突然想起这棠公子似乎从来没向自己表明过身份,她也从未告诉他自己姓甚名谁,在这乱世中竟这么相信自己这个不算太熟的人让南姑娘感到有些吃惊。她定了定心神,观察了一下四周就立刻把棠公子拖进了客栈内。对于棠公子的身份,南姑娘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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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给我水”半昏迷中的甘棠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随本能做出了正常的反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抬了起来,唇边的肌肤被一根冰凉的手指所触碰,水被缓缓灌入口来。
“棠公子这一觉可真是睡了好久。”饮罢,甘棠听见耳边传来清冷的女子声音。受伤后的疼痛感让他还不能够完全的睁开眼睛,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影儿:“谢谢南姑娘救了小生,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耳边的声音突然戏谑了起来,甘棠听的真切。“我这可不是滴水之恩,棠将军可是要怎么报呢?”半晌的对话让甘棠恢复了些力气,又被这南姑娘口中所叫的棠将军这么一激,他忘记了疼痛乏累努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窗下坐着一位姽婳女子,生着一张桃花般的脸。
“南……南姑娘?你的脸怎么……”刚醒来就有这么大的“惊喜”等着甘棠,此刻的他瞠目结舌几乎就要说不出话来,大脑也要停止了思考。难道这不是南姑娘?可这么多日的相处甘棠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一时间他乱了分寸。
南絮好笑地看着面前男子惊慌的样子,不由得掩面笑出了声。“我在这世间已无依无靠,自然有想要隐瞒的东西来保护自己。可是棠将军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要知道当时这小镇上可有多少女子想要嫁给你。”对面前男子的心意,要说不喜欢是不可能的。不过南絮还不能完全读懂他,只是觉得他带来的安心感并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棠将军,为何就偏偏要在小女子这里躲呢?”
听完了南絮的解释,甘棠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却又不好意思。他顿了顿,终于开口到“南絮,我们是订过终身的。”话一出口如同惊雷炸响,这次换了南絮目瞪口呆“什……什么?”甘棠瞥了一眼南絮脸上的表情,自顾自的说下去“火灾之前我们就相识,那天我贪玩从府中溜出来赶集市却不想迷了路,结果遇到了你将我送回去。从那之后我就经常偷偷跑出来找你,还在你额头上描了花钿。后来我爹要我去从军,你说好要等我回来却在火灾之后把什么都忘了。连我也忘了。我来找过你好多次你却拿我当陌生人,但是我感觉你一定不会忘的,你还会再想起的。”
摩挲着额头上的花钿,记忆如潮水般涌到了南絮的脑海里。那日集市上的牵手,离别时留下的泪,以及他给以及画花钿时的小心翼翼。所有相处时的记忆连同对他的喜欢一分不落都还给了南絮。此时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的她扑到了甘棠怀里,任凭他轻轻抚着自己的背。
“南絮,你可知道我为何被贬?那日皇上要给我说亲,我心里全都是你怎能容下他人?于是我掀翻了酒桌就来找你,我想能陪在你身边哪怕你已经忘记了我我也很满足。其实你忘了我也好,因为我又要出征了。这是这次不知你可否愿意等我。”
眼前的男子还似少年时般深情,南絮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次的我再也不会忘记你了,甘棠你知道吗?就算我忘记了你的样貌,可喜欢你这件事,我可一点都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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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长亭送君,一步一回头,日升日落不知又过了多少个春秋。长沟流月,岁月流景。唯有他走时栽下的棠梨树,今已亭亭如盖。
人们都道南街客栈里藏着一位如三月桃花般的绝色美人,只是一直用黑纱遮面,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面貌。就像三月百花才会盛开一样,她的面纱只为心上人所摘。
转眼十年,战火逐渐消散,小镇又走了生机。只是这美人年老却一直未嫁,客栈的夜晚总是长明一盏灯,像是在等故人归来。
又是一年春,天空中飞起纷纷扬扬的桃花雪,映着着棠梨树分外好看。屋内一女子握着笔,不断的书写着几句诗句。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茏。
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突然客栈外传来了敲门声,女子似有感应般丢下笔一把推开门。门外站着的那男子微笑着,眉眼间依旧是少年模样。
“从此以后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可好?”
“好。”
唯有爱你这件事,我从不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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