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又落下，仿佛是在刹那间完成的，又仿佛经历了千灾万劫一样的漫长，带着丝丝破落的意味即将消失在天边尽头。
徐东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他还沉浸在那个对他来说如同惊天霹雳的噩耗之中，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向前行着。以往穿得笔挺的白衬衫也是皱褶如沟壑，左边衣角扎在半旧皮带中，右边衣角却在放飞自我。原本应该在前面的领带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后背上，脖子上那一圈蓝白相间条纹领带圈今天显得格外扎眼，再加上乱蓬蓬的头发以及映衬着落日余晖身形，像极了乱葬岗出来的新鲜丧尸。如果不是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证明着他是个活人，估摸着旁边的行人都会绕道而行，甚至直接报警，尽管如此，旁边之人在经过在身边时都是快步甚至小跑而过，像是怕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唯恐逼之不快。
徐东发干的嘴唇轻微的动了动，却是喃喃自语:“我是废物，居然说我是废物。”声音微弱干涩，不认真听，像是在说梦话般虚幻。
他突然停下来了，疲惫且无神的眼睛看了一眼走过无数遍的这条街，今天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怎么走也走不完。“啪！”手指似到了承重的极限，手中的公文包掉了下来，砸到了徐东的脚上，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不知何时，街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灯光像是承接了之前那落日余晖般，没有丝毫活力，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如绵里藏针一样，那股凉意一点一点的扎在他身上，慢慢的眼中开始回神了，眼睑微抬，被灯光刺眼得轻眯了一下，再次睁开眼睑，露出了没有聚焦的眼睛，只能模糊看到眼前快速躲雨的人影。
雨越下越大，由扎慢慢变成砸，徐东却毫不所动，如蹒跚老人般走着，脸上被不知是水还是泪给填满了。
“管你将相王侯何等身，吾等聊天聊地只聊心。聊心馆隆重开业，第一位客人可享受免单优惠。”馆主大声吆喝道。大雨下的街道，几近无人，只有一道落魄身影在慢慢走着。
这是徐东今天听到的第一道人声，也是唯一进入他脑海的一句话。他鬼使神差地在门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门口一身白色长衫的青年，就这样看着。
“先生，看你有烦心事，要不进来坐坐，小店刚开张，第一个客人免单哦！”馆主的话像是对徐东有着某种魔力一样，徐东慢慢一步步向店里走来。他也不觉得这种场面有些诡异，昏黄的灯光，无人的街道，一身白色长衫，一家店面在这个时候开业的。
徐东走到门口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青年馆主用手轻轻抓了抓他的肩膀，将他拉了进来，引到一边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水。
徐东没有接，再次张了张嘴，像是用尽了毕生力气一样说道:“心碎了还能聊心吗？”声音干涩嘶哑，如鱼线抽出鱼嘴，带出了的血，让人感觉到了撕扯的痛。
“有多碎？”青年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坐在了徐东的旁边，轻吹了一口气之后徐徐说道。
“碎到没有了，已经感受不到了。”徐东慢慢的说道，眼中依然没什么神采，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的事，既然今天遇见了就是缘分，我可以帮你，无论你想怎么做。”青年馆主，将咖啡轻轻放在桌上，用勺子轻轻的搅拌着，像是要把之前放的糖块搅匀一样。
“你知道我的事？”徐东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慌，尔后又消失了，继续说道:“呵，知道了又怎么样，你又能怎么帮我。”像是在自嘲一样。
“我当然可以帮你，我会移心之术。”青年馆主轻呡了一口咖啡，随意地说道。
“再怎么移也不是自己的了。”徐东将头埋进了双膝之间，躬着身子，像是要把整个人藏在沙发之中一样，尔后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你爱她吗？”啜泣声突然停止了，原本抓着腿脚的双手抓得更紧了，一会儿之后，啜泣声继续着。
“缘来即缘去，只是时间问题罢了。”青年用勺子轻轻的敲了敲咖啡杯子，像是要将这个沉浸在痛苦中的人拉回到现实中来一样。
“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她就不能理解？”干涩中带着一丝鼻塞腔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理解？或者说你们之间有相互理解过吗？”年青馆主将水轻轻往徐东那边推了推。
徐东没有回答只有轻轻的啜泣声传来。
“来，喝杯水，你已经很口渴了，婚姻里面所发生事的结果，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原因导致的。”年青人停下敲打杯子的勺子，轻轻的说道。
徐东慢慢开始停止戳啜泣，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年青人，一身白长衫，随意的坐在沙发上，说不出来的一种惬意感觉，让人看着很舒服，徐东心中那份悲伤减少了一点。也许是真的口渴了，伸出了轻微颤抖的手慢慢的端过水放在嘴边。
徐东喝了水之后感觉好了很多，心中平静了很多。
“可以说说吗？”青年馆主从旁边拿过一条干毛巾，递过去说道。
徐东放下水杯，接过干毛巾，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这是他第一次认真仔细打量着这个青年男子。一身白长衫显得格外打眼，短发，清秀的面容中间夹杂着浅浅的胡渣，像是刚刚修理过不久。手中的咖啡杯升腾着淡淡的热气，在这脸庞前飘过，突然给徐东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来。
“说说吧！对你有帮助的。”青年馆主的话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一样，让徐东有一种倾诉的冲动。
“我们从大一开始，就在一起了，我答应过她给她好的生活。”徐东用毛巾轻轻擦拭着头发，然后颤颤巍巍地再次端起水杯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然后说道。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恩恩爱爱的，她有什么要求我也是尽我最大的能力帮她实现。可自打毕业之后，我感觉她就变了，变得有点不可理喻，难以接受。”徐东带着痛苦，疑惑的神情说道。
“如何不可理喻？”馆主放下手中咖啡杯，重新端了杯水过来放在徐东面前。
“以前会在家里开灯做好饭等我，后来，连灯也没有了；以前从来不会说我忘了她生日，后来要礼物只要贵的好的......这样的反差很多很多，我真的很痛苦，很痛苦，我已经很努力的在改变这种现状，可她为什么不理解呢？”徐东双手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最后的一句话是带着哭腔说出来的。
“是你变了还是她变了？或者问得极端一点，你认为你痛苦的根源是她变成这个样子导致的？”馆主轻轻的说道。
“是的，这是个狠心的女人，我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可她给我带来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带来，除了满满的金钱负担以及各种无理的要求外。现在也跟别人跑了，还说我是废物！说我是废物！”徐东歇斯底里的吼道:“如果我是废物，那她是什么？”痛苦带着愤怒的声音，像是从机关枪里扫射出来的子弹一样，喷射着无尽的火花，想要毁灭眼前的一切。
馆主再次推了推水杯，说道:“既然她是这样的女人，那有什么资格让你如此痛苦？”声音很轻很平。
可徐东听到这句话时，身体突然僵硬，像是突然遇到了什么巨大阻力一样，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是啊，这样的女人为何值得我痛苦？”徐东自言自语道。
“换个问题，那你现在还爱她吗？”
“我还爱她吗？”徐东考虑了很久很久，轻轻的问了自己。
“如果你现在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那我再换种问法，毕业之后，你有陪她一起吃过饭旅过游吗？有和她一起散过步看过电影吗？甚至有理解过她吗？”平静的声音传递给徐东的确实不平静的韵味。
徐东呆呆的坐在沙发上，像是梦怔一样，眼神迷离空洞，他唯一的感觉是一阵眩晕，然后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从来没有被回想过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慢慢朝他涌过来，似电影般一张张在他眼前掠过，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徐东，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今天一起去吃晚饭吧！你都好久没有陪我吃饭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知性女声，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希寄。
“改天吧，今天要加班，最近特别忙。”徐东理所当然地说道。电话那头无声，然后就是“嘟嘟”。徐东也不以为然，然后又投身到工作中去了，浑然忘记了时间般，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多次，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徐东回到家时，家里还亮着灯，饭菜还在桌上，可她却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只是将她叫醒，说了句:“我已经吃完了，太累了，我先去洗澡休息了。”然后转身走了，连给她答话的时间都没有。
“徐东，我们去看电影吧！正好明天休息。”她很期待的说道，每次她都很期待。
“电影有什么好看的，以前不是看过那么多吗？明天在家好好休息吧，上班本来就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别去折腾了。”徐东玩着手机，头也没抬地说道，仿佛在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没有注意到她眼中希寄的眼神慢慢消散。
“徐东，你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她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丝娇羞，心中认定徐东一定记得。
“明天是什么日子？”徐东疲惫地说道。
“明天是什么日子你都忘了？明天是我生日啊！”带着失落又气愤的语气，默默的走了。而徐东并没有觉得是大事，一如往常。
“生日年年有，有什么好记的。明天买个礼物送给你。”像是安慰自己，又或者是弥补她一样，声音很小，小到她没有听见。
“徐东，我今天看见了一件非常好看的大衣，我想买。”她很兴奋的说道。
“你前天不是才买了一件吗？又买？我赚钱也不容易”徐东不耐烦的说道。
她没有再说话了，默默的走开了。
“徐东，我们结婚吧！”她激动的说道:“我们结了婚之后一起去旅游度蜜月吧！”
“再等两年吧！我还没有攒够钱，房还没买呢！车也没有！我答应过给你好的生活的。所以我先努力赚钱。”徐东赶紧说道。
“那好吧！以后再商量吧。”她暗淡的声音映衬着她快要消沉的心一样，是那样的无助，却没有人能够诉说。
不知何时起，徐东回家之后没有了灯，也没有了饭菜，更没有在沙发上睡着的那道身影，而他也越来越不满意了，感觉自己在外面累得要死，回家居然饭都没有，后来就回来得更晚了，甚至整晚不回来。
不知何时起，她再也没有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了，一起看电影了，也没有找他买东西了，貌似他们已经从彼此生活中脱离了一样。
直到昨天，他回到家，家里有灯。而徐东第一直接反应是认为自己出门没有关灯，进门之后，桌子上有饭菜，她就坐在桌子对面，很平静说道:“回来了？吃饭吧，我有事和你说。”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太累了先去洗澡休息了。”徐东往常一样的回答，心中不以为然。脱下穿了一整天的皮鞋和袜子，换上拖鞋，将领带解下和西服一起挂在门后面，准备转身朝房间里面去。
“我们分手吧，我不想和你这样的废物一起过了，我在外面有人了。”像是用尽了毕生气力，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到她脖子上青筋狰狞，声音嘶哑，感觉像是被压抑了千年的怒火，又像是鼓足了万千勇气一样，冲破了无形的阻碍，发泄了出来。
徐东身体一震，一股无名之火瞬间升腾而起，怒目圆睁，转过身来对着她说:“你说我是废物？那你是什么？我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起早贪黑，支撑着这个家，你又做了什么？你居然还敢在外面找人？你有什么资格？要找人也是我在外面找人，你有什么资格，你这个贱女人，下贱的女人...”徐东感觉自己身体都要炸了，心中无尽的心酸以及怒火交织在一起，很想发泄，眼中充满了血丝，面目像是要将人生吞了一样的恐怖。
“这些年你给我的钱我都放在这张卡里了，密码是你的生日，一分都没动过，我从来没有靠你养活过。我不需要废物养活！”她突然很平静了，像是对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样。然后拖着箱子走了，“砰！”门关上了。
“我从来没有靠你养活过。我不需要废物养活！”这句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地回响，像是诅咒一样缠绕着他，无法摆脱。
“有没有想清楚是因为什么而痛苦？是她的原因还是自己的原因？”馆主端起桌上的水杯递过去，继续说道:“如果没想明白，喝了这杯水你就明白了。”
徐东很自然的接过水杯，一口饮尽。也没有去想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也没有惊讶自己为什么会按照他的话去做。
喝了水的徐东，好像慢慢平静下来了，慢慢的睡着了。馆主轻轻的将他领带解下来，衣服整理好之后，平躺在沙发上。
不一会儿，他的脸上居然浮现了笑意，感觉梦见了开心事一样，春暖花开。
青年馆主将手轻轻从徐东脸上方轻抚而过，嘴角一丝微笑慢慢荡漾而开。馆主重新放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旁边，咖啡已经喝尽，微眯着眼睛，像在打盹一样。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徐东醒来了，带着笑意醒来的。
“徐东先生，睡一觉的感觉怎么样？”馆主带着淡淡笑意，伸了一个懒腰，有些懒散地说道。
“还不错，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又怎么知道我的？”徐东也伸了一个懒腰，诧异地问道，脸上没有了一丝之前的颓废悲伤，有的只是自信，喜悦之情。徐东顺手拿起被他丢在一旁的毛巾再次擦拭起来，心中在好奇为什么全身是湿的。
“看来徐东先生做了一个美梦啊！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馆主轻轻将已经倒满水的被子推向徐东，示意他喝水。
徐东很配合地放下毛巾，端起杯子慢慢的喝光杯中水。
“怎么样，徐东先生水好喝吗？”青年馆主将桌上水杯收起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徐东的肩膀。
“还不错，有点甜，不对，有点咸...”话还没有说话，徐东脑中突然“轰！”一声，记忆闸门，瞬间被打开，之前种种再次在徐东脑海浮现，他仿佛经历了两世，一世一结局。
“女人最需要的是陪伴，当你越来越不愿意花时间去陪伴她时，这已经说明你们之间的爱情已经名存实亡了，而女人的心也会越来越冷，直到爆发的那一天。而你之所以痛苦，它的根源在于你不甘心，你不甘心自认为付出这么多，而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又或者是你本身心底很在乎他，只是被外在的物质给蒙蔽了。人生每一道选择题都有着两种以上的选择，怎么选就看自己，做出选择时，问一下自己的内心，找到那条回自己内心的路。”馆主的话就像是一道霹雳将徐东从沉睡中打醒了一样，此时的他才明白最开始馆主说的那句话:婚姻里所发生事的结果，不是一个人的原因所导致的。
“现在你应该知道‘你还爱她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吧！”馆主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继续说道:“你走吧，你的心结已经打开，有缘再见。”
在梦中，徐东在面对她的问题以及邀请时，做出了与现实相反的决定，他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了她，所以梦中的一切都是幸福的。当现实与梦境重叠时，徐东才发现，原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韵味。但他应该永远不想再去体会这种韵味了。
“谢谢您，谢谢您开导我，我已经大彻大悟了。我该怎么称呼您？报答您的开悟之恩？”徐东很激动地说道，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开门做生意而已，不用报答，小店开张第一单免费，所以不用报酬的。至于怎么称呼我，你就叫我馆主吧！我店名叫聊心馆。”馆主笑着说道，感觉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样。
“聊心馆，好名字。”徐东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对着馆主说道，一脸感恩神情。
馆主看了看徐东，转身淡淡说道:“快回去吧！还来得及，她在外面没有人，相反，她有份还不错的工作。如果你们共同努力，会有一个美好的将来。”
徐东身体一怔，连忙鞠躬拱手说道:“馆主，下次登门拜访表达谢意。”
徐东走出聊心馆，这时的雨已经停了，昏黄的灯光显得冷静而祥和，伴随着轻风，摇曳着地上的树影，一切都显得明媚起来了。
“管你将相王侯何等身，吾等聊天聊地只聊心。聊心馆只渡有缘之人。”馆主声音已经远去，而徐东也是急冲冲的走了，像是有人在等他一样。
几天之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带着一个长相知性的女子，来到这里。
“徐东，这里没有一家叫聊心馆的地方啊！是不是你记错了，或者是你意识到错了，编一个这样的故地方作台阶来下？”带着一丝笑意，假装生气的抿着嘴巴，手掐着徐东的腰间，从牙缝里进入的气息说道。
“哎哟！女王大人，饶命啊！我没有骗你啊！”声音渐行渐远。而他们却没有看到，他们走后一个一身白长衫的青年男子带着一丝丝笑意一闪而过，嘴中轻轻念道:“管你将相王侯何等身，吾等聊天聊地只聊心。”
已经走远的徐东，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
“走啦！我们吃饭看电影去吧。”
“好啊！”徐东看着她，充满幸福的说道:“明天是你生日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