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嫂子

      我五六岁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生活，我们住在一个四合院里，四家人就是爷爷家兄弟四人，住在南屋的是爷爷的二哥一家，二爷家里男丁兴旺，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其中一个还过继给了一个亲戚，这在农村可是人人羡慕的好人家。

      二爷家的大孙子娶媳妇的时候特别热闹，我们一帮孩子都跑去围观，新媳妇小名叫袅袅，我们都叫她袅袅嫂子，她浑身都穿着大红的衣服，脸都被映得通红，人长的富态，说话细声细气，虽然算不上漂亮，但慈眉善目温柔可人，我一见她就很喜欢，龙海哥也高兴得红光满面。

      我那时很喜欢找袅袅嫂子玩，她会讲很多故事，牛郎织女、七仙女和董永、刘海戏金蟾、哪吒闹海等等，我都听得如痴如醉，到她那儿不仅有故事听，还有些红薯苹果之类的小吃，她待我们这些孩子是很和蔼的，我们都喜欢跟她亲近。

      结婚第二年，袅袅嫂子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她时不时还让我们猜里面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她说孩子们最会说实话不欺人，我们七嘴八舌地猜测，袅袅嫂子就在一边摸着圆圆的肚子微笑。

      过了不长时间，袅袅嫂子生下了一个7斤重的胖小子，二爷全家人都高兴得合不拢嘴，袅袅嫂子的房间门帘上挂着红布，不让人进去，有时我忍不住好奇，偷偷地掀开一个小缝朝里看，袅袅嫂子发现了，她就微笑着招呼我进去看，还把她的小宝宝抱给我看，襁褓之中的小宝宝可爱极了，胖乎乎红扑扑的脸蛋儿，睡得特别安心、香甜。

      可是快乐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太久，大人们都传言龙海哥在外面有了女人，正一心要与袅袅嫂子离婚。袅袅嫂子变得不怎么爱笑了，抱着孩子喂奶时也常常紧锁眉头，经常在一旁默默流泪。

      龙海哥开始冲着袅袅嫂子喊叫，袅袅嫂子紧紧抱着孩子看着龙海哥，除了顺着脸颊流下的泪水，眼睛里满是不解、愤怒、怜惜，我知道她在心疼自己的孩子，龙海哥有时还动手打她，她护着自己的孩子，却从不妥协。

      龙海哥的两个兄弟也帮着欺负嫂子，我看见那个身强力壮满是腱子肉的二弟在撕扯着袅袅嫂子，甚至把她推到在地，袅袅嫂子从不大哭大闹，她只是静静地流泪，头发乱作一团，衣服扣子都被扯掉了，她拼命地护着孩子，不让他受到伤害。龙海哥的二弟一脸横肉气势汹汹地离去了，袅袅嫂子独自默默地收拾着屋子。

      关系最终无可挽回，袅袅嫂子和龙海哥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离婚结局，争论的焦点集中在了孩子身上，袅袅嫂子说她什么都不要，就要孩子跟着自己，龙海哥坚决不同意，双方的官司打到了县法院。

      最终孩子判给了龙海哥。袅袅嫂子离开的时候我没有看见她，我想她一定伤心欲绝。后来我看到了龙海哥的新妇，那女人长得很瘦，脸上棱角分明线条很硬，几乎没什么肉，眉毛画得细细的，两只眼睛透着一股寒光，一下子让我想到了戏曲舞台上那些惯会撒泼放刁的女人，我一看就不喜欢她，从此再也没去过龙海哥家里。

      过了两个月，有一次我到亲戚家路过袅袅嫂子的村子看到了她，她似乎还有些憔悴，身材也比之前瘦了一些。我高兴地冲她大喊，她一看见是我，先是一愣，想站起身走过来但又有些踌躇，不过最终她还是走了过来，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亲热地跟我说了一会儿话。

      她的表现似乎有些奇怪，我后来终于明白，听大人说是我父亲帮了龙海哥的忙，最终把孩子判给了龙海哥。袅袅嫂子一定是心有芥蒂，我一瞬间感到脸上发烧很是羞愧，觉得有些对不起袅袅嫂子，总觉得亏欠了她，不免在心里埋怨起父亲来。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后妈对袅袅嫂子的孩子极其恶劣，完全不管孩子，连饭都不给孩子吃，龙海哥被新媳妇压得死死的，虽心有不忍可也无可奈何，只好由孩子年迈的奶奶担当起抚养责任，我更是觉得有愧于袅袅嫂子和她的孩子，心里有些难受。袅袅嫂子听说此事，迫不及待地跑来，希望能把孩子接走，可龙海哥一家都不同意，农村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实在根深蒂固，袅袅嫂子只好失望离去，看到她离去的背影，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后来我离开了老家，再也没有见过袅袅嫂子，听说袅袅嫂子后来又嫁了人，据说这个男人对她很好，我也暗自为她高兴。

      几年以后孩子奶奶去世，孩子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家里再也容不下这个多余的人，袅袅嫂子再一次来要孩子，这时龙海哥的新媳妇已经生了一个女儿，这一次没有遇到任何阻力，袅袅嫂子终于和她的儿子团聚，听到这个消息，我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