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05. 02 蒙特利尔
我大概是出于寻找或者休息的目的来到此地,这里像是精心安排的集会,又如同一座巨大的墓冢。我手中有一张票,四处打听编号所指的厅堂,忘记了是电影、音乐会还是话剧。我上了电梯又下了电梯,经过三五成群交谈的人。有时,脑中闪现出山外的公园,连续性似乎断了。我所在的,是一个孤立的时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每扇门都不保准进入什么空间。而我逐渐习惯这里莫测的氛围,任由它将我安排在无尽床位的暗室中睡眠。
将入梦时,传来自行车铃铛与轮胎滚动的声响,其它床的睡客依旧沉陷梦中。后来集训中,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比我更加陌生。我向她介绍此地的重重规矩。她还带着顾虑,也许别的世界有什么令她念念不忘,而她看我的眼神让我感到温暖。
我们一起想尽办法探险,什么具体的事都无法进入我的记忆,就好像盯着她却看不到她的长相。旅客进出的声音打断了梦。我在凌晨的下铺感受铺张开来的凉意。我努力重回那个时空,却进入了女孩的眼睛,她骑着自行车,一路搜寻在连绵的高低铁架床中。她看到的我们,都是孩童的模样。集训中,透过一层层死气沉沉的阴孩,我和她一起看见五岁时的我,在阳光下,露出一个单纯的微笑。
我醒来,阳光真的出现了。我和爱人一起在青旅的厨房吃了简单的早餐:咖啡和面包。
我向她诉说了这个一点点褪色的梦境,她也向我诉说了一些无关于现世的事。平凡生活的味道,让奇妙更显得奇妙了。
从科恩常去的葡萄牙区小公园,一路走到了皇家山下的公园。安静看书的微风变成夹带雨点的大风。姑娘们穿着清爽的衣服走在街上,大方地展示各自身体的美,我今天也格外地不下流。而后在咖啡馆躲雨时,得知巴西大楼失火坍塌的事,这些天对自己的追问又再次苦味重回。
我们应当如何面对灾祸?准确地说,我们应当如何面对灾祸的消息?当他人陷入不幸不公之时,我们除了升起悲伤或者愤怒的心情,有什么是具体可以作为的呢?少年时,我更多思考这些问题,而如今我总是刻意回避这种沉重,这种无解。可是,出于这沉重中心的人,没有回避的机会。我成了沉默的大多数,在勇敢发声的人面前,我自惭形秽。我自以为可以为自己和他人寻找更多借口,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同情心在丧失。我变得麻木。这种反省确有意义,否则我们只会越来越深陷自我的委屈和得意之中。
“冷暖自知”是刚才散步到一家书店时翻到的一个词汇,这个孤单的中文词汇被法语围绕,由它展开的讨论我也就无从得知,但这并不妨碍我以另一种视角去看待这个已然平熟的四字成语。我们只能自知各人的冷暖,同理心是需要培养的,这也是它珍贵的原因。在疲惫的身心下,去为他人着想尤其困难,何况当意愿大于能力,更容易陷入绝望和自我怀疑。
也许救济他人才能救济自己,也许相反。我不了解这次序的却别,也许一切的开始只是一个心念的转变,而这个转变难以获得,特别是在一个不知如何言语又无人聆听的处境下。
朋友,我们说要主动地活着,可我理不清手上的牌,也不懂牌局的势态。我起初不在意输赢,不经意间却在游戏中沉浮,较起真来。我想我们依然是被动的活着,毕竟这里时间是大王,但我真的很想在这被动的人生里,找出一点主动权来。
可主动是否意味人人都有义务去呼喊些什么呢?如果主动只停留在内心层面,而不与行为和语言同步,这种主动就无法对他人产生意义。同样,当人的行为和语言受到限制而言不由衷,身不由己,意识觉醒与否的区别又在何处显现?其实,依旧是有区别的,其中最为明显的,应该是对待身边的人的方式。
当然,人大可以将某个人在社交网络上的发言看作是一种内心的延伸,但我认为那与内心还是相去甚远的。当你翻开两个人的朋友圈,一个人对社会进步的呼声高昂,另一个只是吃喝玩乐,也无法代表前者较之后者更富有同情心。
人是复杂的,无法被定义,或者说评价定义他人终究是毫无意义之事。但人总是在这样做,我们对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定论,这些定论主观偏颇,或者根本就是错误的,但确是我们参考衡量许多事的依据。如果非要对人有一个判断,来决定深交与否,合作共事与否,比起社交网络,我更愿意在生活中去观察以及被观察,至少我们能够对视,或者在实际相处中看见为人,哪怕误解也更情愿。生活中的我们,似乎都没有在网上那么刻薄?无论如何,我们都有千面,每一面的争执自称为真实,我更愿意看见善的那一面。
我二十四岁,今天真好是结婚两周年。我有自己的信仰,对许多事早有自己的看法,但更多事,我依然在思考的过程中,且久久想不明白。比如怎么样在高唱和谐之声的凶险丛林中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不能总怪这个世界,世界是由人组成的。几年前,我幻想自己和这个国家会有的改变通通没有发生,我们都在不断令人失望。
2018.05.05 魁北克城
过去的两天是湿漉漉的,魁北克以迎接我们的是雨雾和瀑布,潮凉的空气,城堡山川,平原河流,以及不会说英语的男女老少。我向文殊菩萨祈祷了阳光,天空真的向我们放晴了。天气预报在比基尼的加持下收获了更多信仰,哪怕谁都有测不准的时候,就像订好的房间会被无故取消,没有今夜住宿保障的旅人,要选择什么方式安度当下而不慌张,要以何等姿态负重而不抱怨,如何用委屈的心去感激已有的一切。人生没有客服,无法向谁投诉。山顶手握权柄的神父和眷恋俗世烟火的市民,都需要生命的参考把自己划归于某项更广大的系统。麦当劳是流浪汉和我的好友,它准许我排放体液,收集记忆的雨水,在蓝色的笔下化作一片清凉汪洋,润泽此刻不被收留的聊赖。
或许是我们太能逛了,一两天就去遍了目的地,了不起的双腿为我们争取来的富余时间,无法用商业街去装点,一度被嫌弃的日常成为奢望,眼角的黑筋和淋巴结,想方设法活在预算当中,超支有时,节约有时,自立的规矩。自己脑中的戏。穷尽了,下个篇章怎样才会到来?
一天当中的转机常发生在较晚的时候,像一出标准的三幕式戏剧。我们从麦当劳出来,背着大包小包继续游荡在河边,竟然走到了车站。既然找不到魁北克的住宿,就试着在今晚回到蒙特利尔。卡卡对此不抱希望,因为原订明晚的特价车票无法退改。然而与车站小姑娘的沟通出奇顺畅,今夜可以成行。也顺利订到了今晚的住宿,用上了早些时候由房东单方面取消而收获的二百四十几元优惠券,曲折转为顺利,像两天阴雨后的晴天。我们在车站寄存了行李,利用最后的几个小时再次探索这座城市,迟到了心心念念的米饭,在美好的山坡眺望晚霞和星星点点的城市,这感觉轻盈极了,我们又一次穿过古城回到车站,这里安安静静的,正好给我写字的时间。而她在我身边,给手机充电,我并不感到孤独。我们将会上车,向南开去,开向可爱的蒙特利尔,开向有着落的栖息地,开向热腾腾的中餐和重启一切的明天。(她说:其实我们是向西开去。)
2018.05.06 蒙特利尔
在阳光明媚的街边早晨,收获一份早餐,一份心情和一个小剧本。在自助洗衣店,电脑故意没电,督促我用手写,哪怕我的字奇丑无比,这依然是更激发脑汁的一种写作方式。
三个年轻人讨论哪台洗衣机好用,哪台烘干机年份最久。墙上盯着吉他课程、英语课程和灵修课程的小海报。人们真爱学习。年轻人继续闲扯,其中看似情侣的两位对另一个男孩说:你就快要死了。男孩问为什么。情侣说:你的血压太低了,动不动就晕倒,一定是要死了。男孩说:才不会呢,你们又不是医生,再说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电风扇转着,我们清洗,我们烘干,我们折叠,我们偷听别人的对话,想方设法汲取生活的汁液。
今晚的民宿是皇家山下的一座石头房子,主人是几个印度裔男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嬉笑怒骂像洗衣店的年轻人。厨房嘛,一塌糊涂,脏盘子脏碗堆满了水槽和操作台。我实在看不下去,毕竟还得用吶。就帮他们洗了。长毛灰猫一脸困惑。晚饭后,我们在麦吉尔大学散步,晚风清凉。足球场上有许多学生在踢球,草地的座椅上没有人。那只猫六个月大,卡卡说:谁信啊?
虽然说是旅行,却又花了几个小时剪片,电脑已经不行了,无法顺利回放,对于刀数奇多的MV,盲剪简直令人抓狂,但我习惯了抓狂,以及抓狂后可以得到的安慰。
2018.05.09 回多伦多巴士
树叶半边生长,春意一半来临,太阳坠落的光影中,旅途不知不觉走向终点。我们又将回到那座居住近两年的城市中,回到烦琐的现实。哪怕那现实也是曾经大费周折争取来的真空。哪怕半个月后,我们将会回归另一个现实,中国的现实,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现实。来吧,残破的缺乏美感与含义的无序的现实,一如挡风玻璃上的鸟屎虫尸,和巴士震动下无法好好写字的手,我已经不畏惧你,毕竟我也是你组成的一环,我可以构建你,参与你,也可以离开你,忘却你。
因为只有离开,才能够重获故地的一种景象。因为旅途结束,才能看见旅途中的种种玄机,让旅途也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这绿色的春天,正适合亲吻山花草木,我们贱性山野,我也不惧怕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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