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锯齿砂轮
9、警察阿姨岑煦岚
“我指节有血,但是没受伤,奇怪,指甲有土,可是我的心不脏”
我坐在白色墙壁包围的硬木凳上,拳头破皮,我脸上有伤,心里却一直吟唱着这句歌词,是的,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时光在脑海中倒转,往事浮上心头。
2005年我为了彰显与学生不同的身份,除了一身40岁行头,还有胯下当年崭新的摩托车。奸商告诉我,牌照一个星期下来,却不跟我提临时牌照的问题。当我在交警队的大操场转了几圈,过了几个障碍物后,我顺利拿到了E驾照,兴奋之余,我还是忘记向警察叔叔咨询临时牌照的事情。
我急速向单位挺进,眼看马路的一头有一群白帽子黑压压的站在那里,我认为E照是个无往不利的证书。正当我想要冲过去的时候,警察叔叔跟我敬了个礼,并示意我靠边停车。
解释了半天,说是没牌照,必须要扣车,磨破嘴皮手拿E照也没有作用,徒步去单位上完班,只好又徒步去交警队想要拿回自己的新摩托车。坐在大厅里,一堆人挤在那里,苦哈哈的到处打电话救援,得到的答复就是“你干啥呢?怎么不拿个临牌呢?”
蹲在大厅的我很是无助。过了一阵,一条黑裤子外加方头皮鞋站在我跟前,等不及抬头看,就听到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又犯事了?”
我正窝着火,刚想说“给爷把那个‘又’字给去啰!”抬眼皮一看,这不是我高中同学嘛,一身警服笔挺,吓得我把那句话给吞了进去,“靠!不是吧,岑煦岚,什么时候当上警察啦!”
高中时代百无聊赖,听课听得呵欠连天,左顾右盼眼见一双脚伸到了我凳子底下,我一瞧就哈哈大笑:“这土鳖,穿凉鞋套袜子!”岑煦岚气得满脸通红,一脚差点没把我从椅子上踹下来,从此只要一见这个一米七高的女同学,我就忍不住跟她比身高,并指责其厚颜无耻穿松糕鞋充高个,然后再被她追打。终于有一天,看见她与篮球队一米八的同学大打一架,男同学衣服被扯得香肩半露,衣不蔽体,还羞涩的捂住了自己的胸,我们就噤若寒蝉并从此改了称呼:“岚哥”
由于经常前后同桌,不免与“岚哥”交谈甚欢,被老师扔了不少粉笔头。我辉煌的高中时代,出入各类演出礼堂,表演于众人之中,是这个学校风头正劲的“歌星”,但我就喜欢跟“岚哥”在下课时面对面无话不谈,替她去食堂打好饭菜,然后说喜欢某个女同学让她去跑腿探心意,顺便下次打饭多加只鸡腿。结果“绯闻”传到我俩身上,话说有一次演出完毕,“岚哥”突然温柔似小女人,给我拨掉头发上沾的彩纸烟花,顿时震惊四座,谣言四起,让其他同学啧啧称奇。
去省会艺术联考前,我又跟她面对面谈心事:“喂,话说你也要毕业了,这几年有没有喜欢过谁?”她一言不发,竟然涨红了脸。不久我就去了省会跟着汹涌的特长生人潮流落外地享受“自由”去了,苦闷孤独之余,跟“岚哥”写着信,她也不忘向我加油打气,直到一年后回校备战高考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大家就逐渐断了联络。
可以说,“岚哥”是我高中时代众多死党中唯一的女性知己。
但现在她一身制服站我面前,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张着嘴,眼睛鼓得跟青蛙一样,她笑嘻嘻:“我来看我舅舅的,怎么啦?”我这时才反应过来:“真是山高水远遇亲人!兄弟我遇上难处了,帮个忙呗!”
笑呵呵接受了她舅舅的“教育”,递上几根烟,领了条子交了罚款,可把我那受罪的摩托车从一干邋遢潦倒的报废车里拖了出来,推着车我们就一边闲聊。
“在干什么工作?”
“当了个最不愿意当的教师”
她摇摇头,说教师挺好的。
“我看你挺威风,我从小就喜欢制服诱惑”我还不忘开她的玩笑。
“我家里人都是这个系统的, 自然就会进入到这一行当警察,不过我是在公安局做文职工作的,不跑外勤,这次是给我舅舅送东西,才碰上你的”
“对啊,现在是家里人做什么,我们就得卡在这个框框里,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嘛”
“我还想当个老师咧”
“别嘚瑟了,今年我妈说驻港部队招兵,最后一次机会,我刚好到最大年龄,我怕挨揍,没去,回头一想,部队转业后回家,我还有可能跟你在一个系统呢,其实我挺想进部队,或者当公安的!”
“我看你政审就不过关,得了吧,开个摩托车,头盔也不戴,连临时牌照都不拿,啧啧啧!”岑煦岚一脸不屑。
我们留了彼此的电话,互相道别。往后的日子又在大街上碰到过几次,不过她穿着便服,轻松愉快多了,又去了几次茶楼咖啡厅,谈人生聊理想,不过她挺忙,一年到头也联络不到几次。网络逐渐普及到普罗大众之后,在QQ上我们聊得挺嗨,但她一直对自己工作范围内的事只字不提。
“不对等,我对于你跟个透明人似的,你跟个干地下党的一样”我经常抱怨。
“呵呵,工作性质嘛,你难道要破案?”
我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出家人,自从08年开始,我母亲兴奋不已,给我到处张罗着相亲。对于母亲的兴奋,我由厌烦逐渐转变为恐慌,就像一个拙劣的棋手,还积极当着旁观者,给自己支一些破招下些臭棋,我内心非常拒绝:“堂堂大帅哥,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相亲了!”后来在家里一不小心撞到颗钉子,接着发烧感冒,躺在床上望着顶楼夜晚无边的黑夜,心想在家要是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都会没人知道。叹了口气,在我每次回家吃晚饭“啃老”,面对母亲再三啰嗦,点点头同意了。
我还特意咨询“相亲专业户”表妹,如何经“亲场”而“妖娆”,结果表妹与文哥的答案出奇的一致:“胆大心细脸皮厚,指手画脚聊大天”也就硬着头皮去了。一去就被打枪,对坐半晌无语,接着只好大侃星座血型,间或抬头望天:“你瞧这天,够阴沉哈!”显出一副嫩仔菜鸟气息。弄得那白衣女孩保持礼貌微笑:“这是被逼着来的吧?”
第二天鼓起勇气打电话:“你好,出去走走吧,就去奥林匹克公园”
没成想那女孩同意了,拾掇拾掇,整理发型准备出门,叮当一声手机响,来了条信息:
“周老师,对不起,我今天下午必须回乡下准备考试的书籍,最近都忙于考试,可能都没有空,非常抱歉”
气得我在家哇哇大叫,平生第一次相亲就这么被打了枪。我在镜子前走来走去,端详自己年轻貌美的脸庞,心里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然后就爆发出失败者的怨气,拿个PS软件把自己的照片修得恐怖难看,眼睛也P成了红色,做成个头像挂在QQ上招摇过市,高中同学老谭见到了:“你小子他妈的这是毁容了吧!”
过了几天我妈又兴奋不已,连说赶紧来市区的职业大学礼堂一趟,不明就里我只好去了。一看,哟呵!白衣女孩正在礼堂给领导们递水端茶,身批“欢迎”横幅,忙得不亦乐乎。我妈与女孩母亲皆兴奋异常,居然把她叫过来跟我坐在一起,看那种百无聊赖的演出,然后两个家长悄悄撤退,尽显八卦媒婆风格。
又是相对无言的坐在一起,真是尴尬万分。我心想你不是忙着考试吗,怎么有空巴结领导看演出了?突然恢复了当年大学时期叛逆摇滚分子的脾气,招呼也懒得打一句,起身就走了。
而后几年里,在职场各种不如意,只能长时间在家闭门造车,一天到晚可以一句话都不用讲,最后为了避免嘴巴生出青苔,长出各类蘑菇,形成各类交际人格障碍,就拿相亲这件事去缓解去唠嗑。
相亲陪君三万场,不诉结果,就成了我的风格,成了相亲场上的老油条。在各类饭桌、茶楼和咖啡厅侃侃而谈,高谈阔论,手舞足蹈,从蚂蚁洞聊到外太空,聊完就没有了下文,第二天换场子再侃,简直神乎其技。我妈由最初的兴奋不已,欣慰万分变成了怀疑:“你小子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一个都没成”
最后我还是栽了,没想到相亲的女孩带的闺蜜,比我还能侃,一边大吃大嚼,一边唧唧呱呱,配合丰富的肢体语言,上蹿下跳,好像她是相亲的主角。我彻底傻了眼,半天居然没插上一句话!加上这闺蜜讲话也不好听,不是炫耀自己就是炫耀老公,满嘴流油的神炫耀,彻底倒了胃口。
我神侃再神勇,也终究抵达不了自己的内心。觉得自己交际障碍也解除得差不多了,相亲次数也就变得稀稀拉拉没有了几次。2011年初夏时分,支教的乡村学校笼罩在雷阵雨的氛围里,我正往外伸出一只脚走出教学楼,哗啦一道闪电就打在距离这只脚一米多远的地方,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这他妈的差点因公殉职了!”
在这生死时刻,突然间我就想起了岑煦岚,这个唯一还能说心事的朋友。晚上八九点了好不容易把她约出来去路边摊倒苦水,灌着啤酒骂骂咧咧把该骂的人都骂了一遍,再说起相亲这些遭遇,这时候她居然幸灾乐祸的笑得前仰后合。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到处走嘛,别灰心,继续相亲!”
“去去去,说点别的!我现在可苦了,每天蹲在超市数蚂蚁,真不知道往下该怎么活”
“你瞧你最近胖得跟猪一样,这像是艰苦创业的样子?”
我鼓起刚练得小成的手臂:“爷这不是胖,是壮,每天锻炼,让女人心跳,让男人跳心!”
“得!你接着练,但不要犯什么事,人家小混混扰民,你完全可以报警嘛”
暑假的一天清早,我骑着摩托车赶去那半死不活的小超市,饥肠辘辘的走进经常光顾的面条店,准备将早中餐一并解决了。走进去发现气氛不大对,地板上摔了无数个碗碟,一堆人站在旁边,中间空出了一大片。
眼见彪形大汉单手掐着一女孩子的喉咙,一米八的个头,大约两百斤的体重,用拳头威胁,我心想:“小两口吵架?”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就找了个僻静座位,准备吃完就溜,走到收银台点单,拿出钱的时候,老太婆突然直眉瞪眼,表情僵硬:“别点了,快走吧。”
我一瞧,好样的,彪形大汉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跑到我跟前,抓着我的肩膀推推搡搡,还用他的大肚皮推我,我一看这重量级,完全不是对手,扭头只好认怂,准备赶紧出溜。
“你他妈的还敢吃东西,没看见老子在办事,滚蛋!”大汉顺便揪住我的后衣领准备将我甩到一边。
面店老板赶紧跑过来扯开:“没事没事,你让他走”
我整理整理衣领,跟面店老板一边走一边说:“咋的了?搞成这样?”
面店老板说很莫名其妙,这大汉进来砸碗摔盆,见人就打,生意也做不成,可能吃了什么,发作了。
我说真倒霉,饿着肚皮还能碰上这等好事,还是赶紧溜吧。
不成想跟面店老板说话走慢了些,大汉发起神经病:“那个鳖崽子,说你呢,还在说什么话,不准说,老子打死你!”
我一回头,彪形大汉突然又在身后,心里大喊这真是倒霉透了,怎么专盯着我来事了,刚回头,就被大汉捉住了前衣领。大汉抡起拳头,就准备开砸。
在家里一年以来举着哑铃杠铃,将沙包打得体无完肤,拿着躲闪球练躲闪可真不是白练的,心里憋着在职场受的一肚子冤枉气,下乡支教风里来雨里去的境遇,无所施展的人生路途,这怒火蹿起来也真的不是白给的。
我脸一偏,躲过了一记砂锅大的拳头,左手搭在大汉揪住衣领的右手上,顺手一记右直拳砸在大汉脸上,配合转腰蹬腿送拳一气呵成,就这么一下,大汉倒了,但他揪住衣领的手并没有松掉,他依旧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着我的肚子就是一膝盖顶过来,正中肋骨。
忍住疼痛,迅速打出几记直摆组合拳,乱战中右脸颊挨了一拳,大汉逐渐不支,摇摇晃晃起来,这时周围闹哄哄的人群炸开了声音:“打得好!打死他!”“一起上!”只见一帮群众,还有带白帽的厨师纷纷出手,只见好多条腿好多条手在我眼前挥舞,瞬间大汉轰然倒塌,跟肥肉一样坐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闪烁着蓝红色的警灯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被带了进去,而周围的人却大喊着“这小伙子见义勇为,你们不要抓他”,面条店老板则是一脸感激,灰头土脸的胖子也被带上了警车,我突然回想起上次似曾相识的情景。
那一次,走进学校机房的流氓被我阻止,最终大打出手,这一次,吸了毒的流氓,又被我首先出拳制止。我不知道自己是正义,还是鲁莽,或者是运气太差,我抱着头感觉到沮丧,但很庆幸,我还能抱头,没有戴手铐。
派出所进去了第二次,我还是个教师,真是感到莫大的讽刺。从小到大,我总是被父母教育不要多管闲事,但不断的路见不平一声吼,正像我跟岑煦岚说的,我可能更适合当一名警察,或者一名军人,也许我曾经性格懦弱,可到后来我变得无比的刚强,我应该早一点去部队锻炼。
“小伙子挺正义嘛,不过要做个笔录,这人是个吸毒惯犯了,抓过好多次了,每次寻衅滋事”
“臭小子,给老子赔医药费!不然出去弄死你!”大汉瞪着眼睛大呼小叫。
我对着大汉呵呵冷笑了一声,心里想着那个光头大哥,这次看来是远水救不了近渴了,所幸这次是派出所,不是那个充满了懦弱气息的校门。我只能摸出皱巴巴的烟叼上,深深的吸了几口,对走出去之后的事发愁。
警察对我说甭理他,并叫人把大汉给带到另一间办公室去了,他简单的询问过之后,说此人虽然是个惯犯,但表面上调解文字还是要做一下的,毕竟都是轻微伤,构不成什么犯罪,何况还有众人参与,就看你与大汉怎么在调解书上签字了,走个过场。至于大汉其他罪行,是另外一码事,跟我无关。
大汉这时在那边可能知悉了同样的结果,他又跳又叫,“妈的我签个屁!这小子必须的赔钱,不然老子出去非弄死他不可!”那边就是呵斥:“你还牛?这瘾还没下去?是要抓进去强制住段时间?”面店老板也来了,带来几个厨师,纷纷给我作证,一致认为大汉寻衅滋事,打砸店铺。
这时大汉几个朋友也来了,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挺着个大肚子,挂着金项链站在派出所门口,抽着烟盯着我瞧。我想一时半会是出去不了多远了,就呆在办公室没动。
大汉见朋友来了,就更来神了,张牙舞爪的,无非又是要将我食肉寝皮,大卸八块之类的说了一遍,叫叫嚷嚷。派出所内吵成一团,听得我心烦意乱。
“你弄死谁呢!你试试看!现在我叫他出去,你弄一个给我看看?!”
一声嘹亮的吼声,好生熟悉。我抱着头,又看见那条黑裤子和方头皮鞋站在跟前,这次我不敢再说半个字。
大汉和一干胖子人等呆呆的看了半天,问了一句:“这你谁啊?”
“我对象!你还有脸大吵大嚷?等着进去吃牢饭吧!”
这时我才抬起头来,看着岑煦岚的脸,眼睛鼓得跟青蛙一样,嘴巴也半张着,脑子跟短路一样,耳朵里也嗡嗡响,心里倒是蹦出一句话。
“你这是闹哪出呢!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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