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的夏天总是多雨,没到秋天却刮起漫天落叶。
闷热潮湿的空气总让人不舒服,有时风大,会吹坏路人的伞。反而冬天温度刚好,阳光温暖,也不下雨,是最舒服的季节。
郑和街上都是老店,黑瓦白墙,檐角总是开着不知名的小白花,每每下了雨,总要缓缓地滴上好几个小时的水。
时兮在这条街上出生,长大后迫不及待地离开,却又兜兜转转地回到这里,守着这间花店。
工作的时候,时兮喜欢看着玻璃窗发呆。
不过三十步路的距离,郑和街和马路对面的商圈却仿佛两个世界,一个寂静古朴,一个时尚热闹。
商圈旁的马路种了一排排的梧桐树。天气好的时候,从树冠间漏下的细碎阳光在来来去去的行人上印下流动的剪影。
偶尔,玻璃门被打开的瞬间,能听到外边的鸟叫声,引擎声,或是什么人特别响亮的笑声。
她喜欢静寂,也喜欢浓浓烟火气的喧嚣。
喜欢里面恒久不变的温暖安静,也喜欢外面多变的天气。曾经在外面的世界精彩地活过,然后,时间将鲜明冲刷成沉默,她静静地回到了这个地方,带着尘埃落定的平缓,再没有离开过。
剪剪花,算算账。闲来无事就沏一壶花茶,站在门口看被人来人往惊走树梢上的小鸟儿。或者把门关上,挂上休息的牌子,再上楼从铺满整个西墙的书架上挑一本书,躺在床上看。
本来以为这也就是一生了,一眼到头,没什么不好。
没想到,又是一个夏日雷雨天,柳伊推门而入,惊起满池波澜。
那是她们俩的初遇。
柳伊避雨避得狼狈,可是从一进门郁闷的心情就一扫而空。
入眼处皆是盛开的花朵,插在一个一个木桶里,鼻尖萦绕花香,仔细一听,有谁的轻哼声被打断。
时兮五官端正,但因为皮肤白显得特别干净。她拿着剪刀的手停在半空,大概是被突然进来的柳伊吓到了,眼睛睁得很大,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娃。
空气中流动着动人的旋律,柳伊仔细一听,是这几年特别出名的李润民。
她看着时兮笑了。“不好意思,外面雨大,我就躲到这里来了。”
那时候,时兮也笑了,放下剪刀上楼拿了毛巾,还泡了一杯热奶茶。柳伊后来和时兮说,那时候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暖暖的马克杯,看着时兮一刀一刀认真地修剪的样子,就已经模模糊糊地希望可以一直这样看下去了。
所以,看到时兮贴在门上的招聘广告,她马上就撕下来了,从此成了时兮花店里的又一抹身影。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时兮想。
五年前的柳伊,还是个充满少女气息的大学生。喜欢扎个高马尾,穿着总是简单舒适,偶尔有点男性化。那时候常常打排球的她,皮肤是特别好看的小麦色。
现在在办公室上班,倒是白了不少。目光依旧坦荡,只是多了精明。头发染了棕色,配上职业套装,干练飒爽,真的很漂亮。
只是有时候忍不住想念她穿着围裙抱着花,眉眼弯弯朝着她笑的样子。
时兮目光飘移,终于纠缠上窗外晃眼的阳光。
柳伊现在在城市的那一头。仔细看的话,能看到她办公大楼尖尖的楼顶在艳阳下流动着白光,仿佛圣诞树上闪闪发光的星星。
她多久没来了?
时兮细细一数,发现也没多久,一周而已。
曾经,她每天都能看到柳伊在店里忙碌的身影。她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柳伊每每就主动和送货小哥交涉,遇上麻烦的客人也会帮她挡着。明明只有一米六,明明不过二十出头,却像个保镖一样护着她。
每次,都像烧开的水冲过心田,灼热,可却丝毫不觉得疼。
柳伊来了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店里生意火爆,大伙儿都忙到半夜。那是柳伊第一次在时兮家过夜。
一个女孩,一个女人,并列躺在柔软的被窝里,明明累到极点,却睁眼看着窗外的路灯的暖黄色光晕聊天。
房间里弥漫着玫瑰花的香味,只是两个人都闻不到。
那时候,怎么就有那么多话,想说,想听。
聊时兮过千本的藏书,聊柳伊接下来的排球比赛,聊时兮曾经走过的城市与国度,聊柳伊大二时在德国的交换生涯。
时兮记得,月光下柳伊的睫毛扑哧扑哧地颤动,有点像蝴蝶的翅膀。她移不开眼,从此,也挪不走心。
情人节时期的忙碌结束后,柳伊回家前给了时兮一束花。
“我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在观察你插的花,虽然肯定不如你的好看,但总归是我的第一次,送你。”
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红白相间,花香袭来。满室玫瑰,只有这一束让她醉了。
后来,她们在一起了。
柳伊下班后常常不回家,和时兮一起上二楼。也没做什么,吃吃饭聊聊天,有时各自忙碌。
时兮的家原本空旷简约,似乎因为多了一个人变得有生气,好像关闭了许久的窗户终于打开,屋里洒满暖暖的阳光。
那束花被时兮做成干花,摆在桌上。每天吃饭看书,都会看到它。
后来,怕花儿沾上灰尘不好收拾,时兮才把它收到柜子里。
再之后,柳伊每次在她家过夜,都会折一枝花拿上楼摆在她桌上。
拿时兮的花送时兮,傻里傻气的,偏偏俩人都开心。
真的,那时候什么都开心。
现在时兮桌上摆着的一枝白梅,是她自己剪的,自己拿上楼的,自己插进透明玻璃樽里的。
这日阳光正好,打在玻璃樽上有虹色流光,映着雪白色的梅最是好看。
窗台上的两盆多肉是柳伊买的,这两日开出了一朵小红花。柳伊说,卖花的,自己也种点,简单些的也没关系。
本想等柳伊一起过来看,但摆弄着沉默的手机,时兮知道这次又是来不及了。
她把黑发扫到耳后,纤细白皙的手指犹豫了一瞬,摘下了那朵红花。再下楼拿了些满天星。
一下午,将花儿压成了一个特别精致的书签,还小心地提了字。
【人心无常,相爱无言。】
再放到装满了类似书签的铁盒子里。满满一盒,都是错过。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在嘴里咂巴,竟也尝出了百无聊赖的味道。
那时候柳伊毕业后找到工作,时兮其实在心底暗暗开心。柳伊要展翅高飞她绝不拦,但选在同一个城市,俩人肯定就能好好在一起了,她想。
可这拥挤忙碌的城市其实要比想象中大。
隔着人心,就隔着天涯。
一开始,柳伊常常下班后倒一个多小时地铁来她家,吃她做的饭,简单的一素一荤,米饭堆得尖尖的,聊聊天,听听从马路对面传来的喧嚣声。
一开始,时兮会在午饭时间到柳伊办公楼附近的餐厅等她,带上一两本她最近在看的书,让柳伊回家看。
什么时候,这些都变得太麻烦,太难安排,什么时候,全没了的呢。
地铁太挤,天气太热,路途太远。工作太忙,生意太好,时间太少。
没有经营的爱情,迟早会像摔破的水晶杯一样,散落一地,一不小心就见血吧。
柳伊晚上偶尔会给时兮打电话,时兮常常给柳伊发消息。
也没什么好说的,聊聊柳伊工作上的困难,八卦柳伊的同事,说说时兮的客人,谈谈时兮在看的书。
越说,能说的东西就越少。
生活方式,兴趣爱好,工作,都太过不同。说来说去,就说成了流水账一样的报告。
见的面越少,越忘了想念。特地见面又如何,早已相对无言。
哪怕还爱你,也已经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
明明只要一个互相拥抱的夜晚就能温暖彼此,可隔着一个半小时的千山万海,手机里的声音听着就是疲倦冰冷得令人想逃避。
不努力了吗?
怎么能。所有的美好都值得努力。
她们都曾经为彼此用心,她写了一篇又一篇的情书,她做了一束又一束的干花,她们一起逛书店,牵手走在梧桐树下,那时正逢秋季,梧桐叶红得像着火,片片火光落在她们周围。
她早晨起床会先吻她的额头,她每晚都主动下床熄灯,她给她煲汤,她给她做饭。
她们曾经认认真真地相处,认认真真为彼此努力。
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相对无言。
至此,各自独立各自精彩的同时,又何尝不是相依为命。
伊伊,时兮轻声唤道。面着阳光,她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微小颗粒。
总有比恋爱更深沉的东西。不然,现在这样,算什么才好。
一眼到头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可与柳伊离得那么远,总是寂寞。
窗外夕阳正好沉到柳伊的办公楼后面。天边的火烧云映在了高楼的玻璃窗上,整个城市都是绯色的。路上行人疾步走过斑马线,影子拉得老长。时兮的音箱播着水一样温柔的琴音,是李润民的Beloved。
时兮打开了铁盒子的盖子,拿出才放进去的书签。
她走到书柜前,考虑许久,拉出一本书,夹上书签。然后换衣服,化妆,出门。
今天,她也想努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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