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

流年似水

夜色苍茫。

桥栏两侧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一盏一盏照出前方的路。薄凉的雾气里，微微颤栗着从高空洒向路面的灯光，被夜的浓黑揉捋得越来越浅淡，仿佛一条迷离流动的橙色彩带。

夜行汽车驶过，碾碎一地光与影，风声车声纷繁杂沓。忽然听见江水汩汩流淌，格外分明。转头看向窗外，斜斜浸向水中的江岸以及岸边峭立的石壁，已经被夜色淹没。沉沉江上灯火依稀，远远的一明一灭，仿佛柔和的呼唤，仿佛孤独的守望；近处的灯光粼粼拖在波上，泛着清冷的光。

逐水而去的往事，就在这个时刻溯流重回，无声无息抵达心头。

那年第一次看见江。幼儿园放假，无人照看的我随着上学习班的母亲天天早出晚归渡河。下河街白墙乌瓦的老宅。雕花门窗上斑驳的红。渡口长长的光滑的青石板。冬日空旷的灰色河滩。老船工旱烟管上袅袅的轻烟。木桨低沉舒缓的“咿呀”声。母亲温暖的怀单薄的背。舱隙里人丛中拼合出的江。江面很宽很阔，睁大双眸也望不到彼岸。江水碧绿碧绿，如我头上青草色的风雪帽。风过处层层碰撞重叠的细浪，令我不由自主地摩娑着小棉袄上琐琐碎碎的暗花。四岁的记忆遥远中模糊着晕黄，如怀旧的电影情节。

少年日记不仅只讲述着校园的风花雪月，江的清响时时在青春里回荡。此后的记忆如泼溅的浪花，散发着湿漉漉的芬芳。

闲闲坐在河岸上。春日的河滩芳草萋萋，远远麦田与油菜花青黄相间，春的诗笺明丽鲜艳。江水翠绿中糅合着均匀的蓝，如久远岁月辗转流传下来的玉，温润可人，驿动的心事就这么慢慢沉淀下去，眼神江水般醇厚。水波轻柔起伏，仿佛那些蕴含着千言万语的沉默眼神，仿佛那些只有自己才能领悟的心跳。暖暖阳光里，捡起薄薄的石片，向水面上斜斜扔去，看涟漪一圈圈漾开，心情轻快如春风中的小鸟。

连日暴雨之后，洪汛就来了。站在高高的渡口看去，上游隐隐约约的山峰间，河流如带闪着亮光，然后在朦朦胧胧山影里，向下游抛散消失。夏日的江，宛若从一副古色古香的画卷中曲折流来，隔着时空般虚幻。但脚下的大江是真实的，泥黄色的浊流呼啸澎湃，翻卷着一个个深深的漩涡，滚滚向前汹涌。我颤栗着闭上眼，紧紧把住栏杆，仿佛某种强烈的召唤正从波心隐隐传来，不可知，不可测，不可抗拒。

四季里最爱秋天。秋江分外明净，如童真的眼睛。喜欢掬一捧江水静静凝视，看那个澄澈的自己，怎样在指缝间点点流失。石墩边的青苔象一些长长的叹息，在江水里不舍地纠缠挣扎。黄桷树纷飞的落叶里，残阳细细地染，光与影乍离乍合，瑟瑟的翠，轻轻的红，深深的紫，熠熠的金。风中芦苇在水边顾盼，孤独的身姿楚楚动人。忽然会有一滴泪，无关心情，无关记忆，就象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幽幽滑落在渐浓渐暗的暮色里。

而今只是坐在远远的山坡上看江。

闲散的思绪。淡淡的话题。聆听的眼神。无言的凝视。江风水声，带着恍恍惚惚的自己，回到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