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倾洛

作者: 书雪一梦 | 来源:发表于2024-03-18 09:08 被阅读0次
    昏黄的罗刹寺庙,风起云夕。卷起一枚针叶般大小的罗汉松。
    松叶飞落到她素色的布衣衫上。
    佛陀看的明晰。
    她缓缓走进庙中,焚香叩拜。
    一次一次,第三次。她挪了挪腿,有些颤栗地站了起来。
    她双手合十,露出讥笑。
    “佛,我想问你?像我这样的女子,你会渡吗?”
    她不再说话,拂袖而去。
    佛陀不语。
    夜合在了蒲团上的松叶里。微润潮湿。
    佛陀像往常一样闭了山门。
    拾起那枚松叶,放入了怀中。

    01

    “悠悠泥笛几多愁,声声呼唤天尽头。敢问天下儿和女,娘的眼泪为谁流。”

    戏台上,唱着《泥笛泪》。

    她不禁哭出了声来。

    戏班子的人唱完了曲,已是深夜。班主见她迟迟不肯离去。

    “小姑娘,我方才就瞧见你泪眼婆娑,戏散了。该离开了。”

    她擦了擦眼泪。

    “台上的阿娘要是我的阿娘该多好,我是在哭我自己。”

    她抬手间,手腕上碗大的疤痕让班主瞧见。

    班主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她来,她那破絮粗糙的布衣上沾满了灰尘。发间没有任何发饰,只有一只不像样的木钗。

    “姑娘,我的戏班还缺一名小旦,你可愿意留下来?”

    “只要能赚到银钱,我愿意。”

    班主好心收留了她。

    她不分昼夜地赚着银钱。班主总是打笑她“倾洛,你又没有阿爹和阿娘,攒那么多的银子干嘛?”

    “当然是为了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的人”

    “你这姑娘,可别犯傻,到时候被骗得血本无归可不要像上次来时候那样哭鼻子哟。”

    她傻笑着数着银子。心里还是放心不下那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少年。

    第二日夜。她刚唱完一出戏。

    “听说了没,秦公爷又升官了,这次可要去京城任职。要不是林霜那小贱人抢了先,我才是秦公府的二夫人。”

    “你就死了这条心了吧你。秦公爷自从娶了林霜那狐媚贱货何时还来过我们这里。”

    她来不及卸妆就跑了出去。

    “秦公府”

    噩梦般的三个大字高高的悬在那木匾上。暴雨突然而至,蹿进她的眼睛里。让她看得再清楚一些。

    02

    “那贱蹄子是谁买来的?”

    “夫人,是霜儿。”

    “你也学起秦公爷那一套,叫她霜儿?我呸!”

    秦公府里的大夫人静氏一口唾沫喷在那老奴的脸上。

    老奴春华面不改色,后退了几步。鞠了一个躬便退下了。

    “霜儿,你买一个柔弱的小蹄子来干什么?”

    “公爷。你看看静氏的儿子,他文武双全。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可你再看看咱们的儿子,虎头虎老的。我前日找了个道士算算,道士说城南外有一农户的女儿,约莫外傅之年,模样生得仔细。命格特异。若每日取她清晨的手腕血,我的虎儿不出百日便不会再痴傻。”

    “如此,那便依你吧。”

    她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倾洛,你醒了。”

    “这是阿娘为你熬的人参汤,你喝喝。来,乖,张口。你这孩子,莫要好坏不分,要不是………”

    林霜赶紧闭了嘴。挤出微笑来。

    “倾洛看,阿娘先喝一口,这汤药是甜甜的,阿娘给你放了水糖。专程给你补身体的。快过来喝一口。”

    “春华,来给我把她的嘴巴扒开。”

    林霜见她不理睬,硬生生将那药汤灌了进去。

    在秦府待了两年,她已经十二岁了。

    林霜待她算是不错的,只是她手腕上碗大的伤疤,她从不知是如何来的,下人们的嘴也守得很严实。

    林霜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坏了手。

    她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疤,树下一名奴仆扫地的声响传来。

    那奴仆裹着一身打了补丁的褐色布块。正一瘸一拐地扫着地上的落叶。那身形看着,年纪估摸着该和她一般大。

    她才发现已是深秋了,那树上挂满了小碗大小黄灿灿的柿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注意到他,她发现那奴仆从不开口说话,也从不抬身正眼瞧人。他总是佝偻着背,那破烂的布鞋生出了许多孔来,扫地时发出拖拽的声响。破碎的树叶钻进鞋里的孔去。像是鸡毛上插了许多利剑。

    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奴仆。

    “倾洛,家里的驴皮膏没有了,你快去买些来。”

    林霜的吩咐声刺进她的耳朵。

    这两年,她一直安分守己,林霜渐渐对她失去了戒备。

    “我打死你这个下贱蹄子,要不是我要你的血,我非得打死你,我好吃好喝的把你当神仙供着。你还敢逃。”

    她的腿被绳鞭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沁透了底裤,将地板染红。傻子从屋内跳出来,撕破了她的上衣。

    那傻子拍着手哈哈大笑。

    “好玩,好玩。”

    她醒来时在一间驿馆。她的腿不再滴血,腿的皮肉也开始重新长了出来,她只觉胸口有些闷痛。

    这时,有人端了一碗药进来,那身形——是树下的奴仆。

    他这次挺直了脊梁。却不敢看她。

    她瞪大了眼睛往后缩了又缩,他凑了过来,他的双眼竟生得那般好看,水汪汪的,干净澄澈。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这分明是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少年郎。

    “你快把这碗药喝了,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她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喝了那碗药。

    “你回家找自己的阿爹和阿娘吧,是我半夜将你偷偷背出府来的。给你治腿的药也是我偷来的。你拿着,你不用担心,我是那府里最不起眼的下人。没人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那你的腿?”

    “我的腿已经治不好了。”

    “你为何不同我一起离开?”

    “我的阿爹和阿娘早已经不在了。”那少年语气变得有些冷漠起来。

    “谢谢你。”

    少年背对着她,离开了。

    03

    她历经千幸万苦,一路打听。终于回到了久别的家。

    让她意外的是,阿爹和阿娘见她回来并不开心。而是是用惊恐的表情看着她。阿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倾洛,你怎么回来了?”

    “阿娘,倾洛一股脑地扎进了娘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风寒入夜。倾洛难眠。

    “她怎么跑回来了,你明天找个时间去秦府问问,让他们想个办法弄回去,不然没有秦府每个月给的银钱,你儿子就准备饿死吧。”

    倾洛隔着帘子,欲语泪先流。只觉寒冷刺进骨髓。在她的心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又一下。

    那是她十岁时的记忆。

    “阿娘,你别哭,我去给阿娘买草药。”

    她蜷缩在阿娘的塌前抽泣。

    她的阿娘将藏在破布枕头里的银钱生生扣了出来。那黝黑的指甲里嵌满了绒絮。她用衣襟擦了又擦阿娘额头上的冷汗。急匆匆出了门。

    天黑时,她来到了一家徐记糕点铺,她最爱吃里面的青麦酥,阿娘说,她只买得起青麦酥。所以她告诉阿娘她最爱吃的就是青麦酥。

    她还记得再往前走几个铺子,便能看见吕氏药铺。

    “大夫,我阿娘病了,我们前几个月来买过药,我带了阿娘给的银钱。”

    “你在那里先待着吧。你阿娘叫什么名字?”

    “云娘。”

    一旁的伙计抓好了药,她将银钱给了那大夫。大夫用眼神瞟了瞟身旁的伙计。

    “你这点银钱哪里够你阿娘的药钱。有多远滚多远!穷鬼看什么病,去去去,出去!”

    那凶神恶煞的伙计突然伸出手将她向门外推去。她奋力想拿走那草药,却被逼到门檐上,差一点摔出门外,她露出獠牙。朝那伙计狠狠地咬了一口,伙计那黝黑的手臂顿时被咬出血痕来。

    伙计面目狰狞地松了手,她矫如脱兔般夺走了草药。

    “追!”

    她怎跑得过那身强力壮的伙计,伙计掐住她细小的脖子。那黝黑粗壁甩在了她的脸上。她的脸顿时如火般胀红。

    “我呸,挺能跑啊,真是畜牲下得种,敢跟老子沸叫咬我。活得不耐烦了!”

    她恶狠狠地看着他,那伙计,拿出了一缕烟。

    烟的异香钻进鼻孔,黑透的黑暗,她慢慢失去了意识。

    她就这样被卖到了秦公府。

    一大早,待阿爹和阿娘醒来。早已不见了倾洛的身影。她就这样失魂落魄的去看了那场戏。做了一名戏子。

    春华正要关门。

    “你这戏子,来这儿做甚,秦府有一个戏子已经够鸡飞狗跳了,你快走吧。大夫人要是看见你,不得打死你才肯罢休。”

    “这位老婆母。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一个腿脚不利索的扫地奴还在秦府做事吗?”

    “你这戏子真是晦气,快走远点。”

    春华正要使劲儿将门合上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了。正要破口大骂。

    “老婆母,您看,您平日里多方劳累。这点银钱是我孝敬您的,您就告诉我那人的下落吧。”

    “哎呀,好好好。那我便告诉你吧。反正也是连畜牲都不如的下贱奴才。没人在意,从那日二夫人买回来那小蹄子失踪后,二夫人就怀疑是他干的,把他打死了扔给家里的狗吃了。”

    她眼睛一红,一下弯了腰来。暴雨将她的脸冲刷了起来。她的胸口好似被生生撕扯着破出窟窿来。只剩鲜淋淋的血。

    她哆哆嗦嗦走回了戏班。那一夜,她一夜没有合眼。天一亮,她拜别了班主。带着仅有的积蓄。离开了戏班。

    04

    碧月轩依水而建。兰亭水榭边拉着朦胧的轻丝帐。

    她成了碧月轩的头牌舞姬,她有了一个艺名———莺儿。她整天活在纸醉金迷之中。连自己叫什么都快忘记了。

    这日,柳才人出了重金邀她去湖中唱曲儿。她唱着唱着想起了那个少年。跌跌撞撞下了船。

    “她不会是失心疯了吧?”

    “柳公子,一个戏子而已,不用理她,来,我们继续宴饮。”

    她步履蹒跚不知走到了哪里,天色也渐渐昏黄。寺庙的钟声,敲进她的耳朵里。她睁大眼一看。

    “罗刹寺!”

    她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迈进一步。

    她跪在寺外的石阶上,磕了好几个响头。那干涩残落的竹叶划着她的皮肤,额头被划破了皮,沁出微微的血迹来。

    “我如此,恐是误了佛祖清修。”

    她抬起头来,一位佛陀伸出了手。

    “施主,快起来。”

    她看了又看,那双眸。她从未忘记,可他明明是佛陀。

    “施主,可还记得那日你来罗刹寺。心中依然满是怨恨,甚至不肯对佛跪拜三次,可如今,你又为何长跪不起?”

    “我只求佛,让他往生极乐,不要再受一丝一毫的痛苦。”

    “佛陀拿出那枚松叶。”

    “你是他?”

    “是他非他,倾洛,放下吧。”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她满眼噙满泪水。

    佛陀将那枚松叶放在了她的手中。

    罗汉松,她并不信佛,却在罗刹寺栽种了无数的罗汉松。

    那日她离开山门时。

    她说“我也想保护你!如果还来得及。”

    或许正是因为这罗汉松,少年这一世,不再有人世的七苦。

    她脱下那戏服,在罗刹寺不远处种了无数蔬菜瓜果,还有青麦苗。送给那些前来祷告祈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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