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才毕竟吃过百家饭,见多识广,经验老到,可算得上半个美食家。他声称做菜多放味精是最蹩脚的厨子,吃菜讲究原汁原味,而且吃到为止;天天大鱼大肉不稀奇,清淡中才能品出真滋味,很有些老庄哲学的思辨火花。
比如吃长生果,吃一把忒腻,吃一颗两颗最香。村里的老太婆听见了直撇嘴:“杀千刀啥个淡个嘞咸个,忘记仔当叫花子辰光,肚皮饿得像瘦干狼一样,干狗屎亦好吃三担喏!”
阿才用的酒盅碗碟古色古香,据说是浙江德清古窑烧制的上等青瓷。解放前,阳澄湖小岛上经常有一帮混混聚众赌博,阿才手痒了也时不时天昏地暗地赌一通,手气背时曾输得只剩下一条短裤,手气顺时还赢过好几条金项链。
这一套吃饭家生就是那会儿靠赌博赢来的,阿才爱不释手,视为上品。所用筷子筷架也是一色的红木,典雅考究,细微处无不透出喝酒下菜的品位。阿才喝酒就像抽水烟一样不紧不慢,二两老酒可以吃半日天,既品酒又尝菜,时而美孜孜地咂嘴,时而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孩子们打闹之余特爱看阿才喝酒的样子,他滋味十足地喝酒吃菜,着实让孩子们羡慕得直咽口水。
阿才虽说是个文盲,但讲起历史掌故来却如数家珍,侃侃而谈。他特别愿意给人讲一些风流艳事,例如三言两拍里常有的穷书生后花园遭遇绝色佳人啦,隋炀帝下扬州一路上荒淫无度啦,武则天勾引许多大臣寻欢作乐啦,说得绘声绘色。
有一回起兴收不住话头,竟色咪咪哼起了旧社会流行于烟花柳巷的黄色歌曲《十八摸》,连唱带比划,从第一摸唱到第十八摸,荤得厉害,一帮十来岁的小男孩咯咯咯地直傻笑,回家让父母知道后遭到了严厉痛斥:学什么不行啊,围着那个老不要脸的听一些不三不四的故事能学出好样来吗?!
村里的妇女们骂阿才臭不要脸,是个毒害孩子的老流氓,比五类分子坏多了。大队里搞宣传的干事得知此事后,不轻不重地提醒阿才说:现在是新社会,贫下中农要有高度的阶级觉悟,反对一切封资修的腐朽东西。你出身孤苦,苦水里长大,觉悟比别人高,要带个好头呵!
阿才板起了脸,半天没说话。那位干事走后,阿才“呸”的一声,用力往地上啐了口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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