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斟句酌细推敲，拈精撮要费咀嚼。半亩方塘长流水，呕心沥血育新苗。
——佚名《板书有感》
分班后，不知道是疏于备课还是不适应新环境，郝学悦觉得张如海的语文课变得索然无味。那样一位侃侃而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老师，近来常常语塞、结巴，甚至不知所云。郝学悦觉得教室好大，自己坐在后面远远看张老师，觉得他的身材远没有原来高大伟岸了。
下午第一节语文课，温热的教室里学生们睡意犹存，张老师让大家翻开新课文言文《送东阳马生序》，让学生自读并试着翻译，不到半个小时，教室里睡倒一大片。张老师坐在讲台桌前，旁若无人地奋笔疾书着什么。当他意识到教室里安静的出奇时，起身走下来。教室里顿时热浪翻滚，同桌前后桌，醒着的同学赶紧叫醒睡着的同学，梦魇中惊醒的同学，有擦口水的，有揉眼睛的，还有小声嘟囔的……
只有一个人还在熟睡中，前面同学的目光都随着张老师慢慢来到周大鹏面前。周大鹏是复读生，学校有名的高六学生，复读的第三年，所以从高一算起，今年是高六了。周大鹏一米八大个儿身材微胖，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块头。整个一中，除了老师就要数周大鹏资历最老了，再加上体型优势，且久经考场成绩也可以，在学校老师都要让他三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急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人叫醒周大鹏，好像是所有人都想看一场“好戏”，看张老师如何与周大鹏过招。
张老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周大鹏身边，周大鹏油乎乎的脸朝外，大大的脑袋放在胳膊上睡得正酣。张老师犹豫了一下，敲了敲桌子。周大鹏把头侧向桌子里面，调整了一下姿势，没有搭理张老师，班里一阵窃笑声。张老师进退两难，只好用力推了一下周大鹏的肩膀。不知道是周大鹏听到了窃笑还是张老师打扰了他的好梦，出乎所有人意料，周大鹏一边起身一边猛轮胳膊，嘴里骂着：“XX 给我滚！”
张老师猝不及防，倒向后面桌子上，桌子上的书山伴随着女生们的尖叫呼啦啦倒塌到地上。张老师迅速翻身站定，厉声道：“周大鹏，你干什么？”
周大鹏毫无惧心，指着张老师的鼻子：“干什么？你说干什么？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你有什么本事，就会欺上媚下！你妈的自己为了巴结领导，出的好主意……”周大鹏越骂越难听，复读班的班长和几个男生上来连拉带拽把周大鹏往外拖，周大鹏临出门扭头往班里吐了口唾沫。
伶牙俐齿的张如海或许被镇住了，默默地看着周大鹏，脸部抽搐着，回到讲台桌前继续书写，一直到下课都没有说一句话。郝学悦暗暗的为张老师难过，怎么也想不到昔日侃侃而谈、潇洒儒雅的张老师能有今天。
晚饭时候，郝学悦回到宿舍，整个宿舍炸开了锅。快班的同学极尽其详的描述课堂上的战争，慢班的同学不厌其烦的打听每一个细节，以及当事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两三个主讲人不知疲倦的讲到唾沫星子飞溅，听众里又有人把事件从不同角度分析好几次。一顿晚饭的功夫，全宿舍的同学都把下午事件的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走向弄的清清楚楚了。
晚自习时，大家又三三两两以不同的途径将消息扩散出去，整个班级整个年级都对这次事件耳熟能详了。更有热心人把当事人及上前劝架的人的背景资料，都摸的一清二楚，周大鹏又一次名声大噪。
周大鹏事件还在持续发酵，高墙大院里的莘莘学子们也还在对这件事儿乐此不疲的谈论着。
第二天上午，从预备铃打响开始，快班的复读生被慢班的复读生一批批叫出去，最先是周大鹏、班长，然后是班长的跟班儿，普通学生，最后是女生。原复读班的学生们正在以不同的规模，由三五个、到十几个、最后五六十个，分别神速地聚集在楼道、小花园和操场。他们在老师和同学的注视下出出进进，似乎很光荣神圣，更多的是一种神秘。
下午第一节政治课，只有政治老师是原应届班的老师于连婷，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讲课一板一眼，每个考点和例题都不放过，惯用的方法是大量刷题加对答案和讲解。应届班的学生已经习惯了于老师的按部就班，可是郝学悦听同学们说，复读班的学生称于老师“于三刀”。今天复读班学生集体缺课，于老师安排应届班的班长李晓涛去找班主任，让其他学生继续刷题。郝学悦看着前半区域空空如也的教室，呼吸顺畅了许多，分班后第一次感觉如此畅快。但同时也隐约感到这或许是暴风雨前的沉默。
班长李晓涛很快回来了，向于老师汇报说，张老师不在办公室，邻桌的老师说班里的情况张老师已经知道了，让他先回来上课。
最后十几分钟，于老师开始给同学们对答案。一般是开火车，一行一行的来，选择题一个人说一个答案，说错了老师再纠正一下。老师选定了一个火车头和开车方向后，后面的同学们立即用最快的速度算出自己是第几个，然后找同桌前后桌确定一下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也有的同学压根儿就没做，找人要个答案，直接起来念一下蒙混过关。郝学悦这一节政治课做题特别顺，正确率非常高。她也算好了自己该说那个答案，早已经和前桌对过了，应该没问题。还有两三个同学就轮到她了，还是有些小紧张。
突然，有人敲门把于老师叫走了。
第二节课，八班——全校文科班快班，所有复读班学生回教室上课啦，教室里细浪渐渐开始翻滚。李哲是家住县城的应届生，乖巧可爱聪明伶俐的一个小女生。分班后，她首先踏破坚冰，和复读班的几个女生迅速打得火热，自习课总爱拿着书向哥哥姐姐们请教问题，关于学习、生活、考试、老师等等她想知道的问题。这次，班主任张老师还没来，李哲又拿着一本政治习题，轻盈自在的走到一位复读生桌前，弯腰趴在桌子一角。
“你们第一节课去干啥了？”李哲小声地问。
“找校长！”
“为什么？”李哲提高了一个八度。
“换班主任！”
“换成谁？”李哲捂上小嘴。
“我们原来的班主任，赵双福！”
“校长答应了吗？”
“他不答应我们还罢课！”复读生一脸坚毅。
周围的同学也听到了这段对话，大家开始三三两两的议论，和复读生能说上话的应届生们也开始纷纷开始核对答案，教室里波涛汹涌。
原来复读班的班主任政治老师赵双福，外号“赵非福”。一个外表背叛灵魂的悲情王子，小眼睛大嘴巴，宽阔的脸庞布满痘印。执教十几年来，每一届学生都会传颂他的传奇人生和悲惨遭遇。他是一中最早的一届学生，家里特别穷，但是成绩非常好，高考估分填报志愿时，选择了填报本市的一所师范院校。成绩出来后，他考了全校第一名。第二名是县城的一名女生，填报了北京大学，而且被顺利录取。这是赵老师的第一“非福”。上了大学，因为家贫人丑，赵双福发奋学习，每天泡在图书馆，各科成绩非常优秀。班里一名家境非常好的市里女孩儿倾慕他的才华，从大一开始追求赵双福，与生俱来的自卑，让他望而却步、敬而远之。毕业时，女生及其父母极力劝他留在市里，并帮他在机关找个工作。极度自卑赵双福拒绝了女孩儿和她父母的好意，毅然回到家乡自己的母校教学。后来，女生和他们班的另一位男生结婚，两人双双进入市直机关工作，赵双福回几年后才在农村老家找了个相貌平平大字不识的妻子。这是赵双福的第二“非福”。
一位事业情场都不得志“才子”，在学术上非常有研究，惊人的阅读量，让他教学生政治课游刃有余。从不照本宣科，每一个知识点都能深入浅出，引经据典还有国内外时事新闻进行综合讨论，俨然每节课都是精彩的时事评论节目。上过他课的学生都耳目一新，原来政治课不单单是划重点死记硬背呀！作为行业的尖兵，赵双福每年都带复读班政治课兼班主任，自然与高六学生周大鹏关系非同一般了。这次分快慢班，彻底取消了复读班和应届班的界限，让复读班暂时退出一中的历史舞台，这开创了一中历史上的先河。且让比赵双福年轻的张如海担任快班班主任，让复读班学生尤其是周大鹏忍无可忍。难怪，周大鹏他们积极酝酿“政变，”为了复读班龙头老大的地位，为了赵双福多年的友谊以及独一无二的课堂，周大鹏和复读班的学生不惜“为师请命！”
教室里的讨论越来越激烈，“拒绝分班，为赵老师请命，我等愿意肝脑涂地！”周大鹏像越说越激动，像一位英勇就义的战士即将奔赴战场一样。
果然，张如海一节课都未出现。
第三节刚上课，杨校长一行来到八班教室。旁边是教务主任闫克军，赵双福和张如海也在其中，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郝学悦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新来的校长杨振刚，四十多岁，一身深蓝色西装。中等个头、微胖身材，国字脸。大眼睛双眼皮，厚厚嘴唇，标准的领导形象，目光和善深邃，给人更多的是亲切感觉。
杨校长首先阔步走上讲台，扫视一下全班同学。
“同学们，这次分班是我们学校的一次深入改革，不是什么快慢班，真正目的是因材施教，调整一下学习环境，把程度相同的同学放在一起，根据学生情况配备相应的师资。让每个不同程度的学生都能跳起来，够到属于自己的高考目标！”
郝学悦顿觉热血沸腾，没有理由不好好学习，没有理由不为了自己的理想拼搏。
最后，杨校长以温和而坚定的语气宣布了八班的教师任命：
张如海任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赵双福因任课比较多，只担任八班政治老师……
八班这个新班级除了班主任张如海以外，全部都是原复读班的老师。复读生斗争的结果，学校答应了也没全答应，政变尘埃落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