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姨,名如其人。身材细细的,宛若一根刚长成的嫩豆芽儿,立那儿高高的,不逸不邪,恰似六七十年代从大兴安岭伐下的笔直松柏浸淫了浓重的柏油而制成的电线杆,有光无光照耀,都黑亮亮地突出着本真,特显有个性。
我自打对这个人间有初步的印象起,就听族中长辈说,我妈妈是个独生女,并无任何亲姊妹。
有一天,大集体的生产队菜园里分了一大篮子嫩黄瓜给我家,临吃过晚饭快擦黑儿时,突然,我妈对我说,二小,我都差点忘了一个事儿…你快把这一小竹篮的黄瓜送到村东头你那细姨家去!
我当时就被妈妈的话给整懵了!我瞪多大夜明珠似的俩眼,抓耳挠腮,思索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想个明白…我啥时候在本村又多了个姨呀!可见我自小就天生的资质是多么的驽钝哟!
我的直觉明显告诉我,我思想上陡生着疑问:我怎么就凭空多了一个姨呢?有姨吧还是个细姨?到底有多细,一点儿都不清楚…这让我童稚的心灵上又猛添了一份想发笑的喜乐!那时,我仅是一个五六岁的天真而又玩皮的小男孩,连学前育红班的气息还远远没沾着哩!
我妈见我不解,一改往常无端大声喝斥我的旧习,相反,以特别有耐心的声调对我解说道,你细姨家可好找了,出咱家门沿大街向东走,遇第一个南北路,再向北拐弯,走到第二家,有个门楼,门楼,你懂么?不是楼,楼,城里才有,那是有身儿的和有头有脸儿的人才能住的…咱乡下人说的门楼,仅是个说辞…其实是大门上罩着的一个茅草棚或厦屋…你细姨家有,就这个…咱家破栅露院却也没个那样的门楼。…你细姨家门楼下大门向东有两扇儿小木门…那就是她家,二小,你可记好喽,可千万别认错门了…你Kuai着这一竹篮黄瓜走到她家大门外,对她家门就喊,一叫细姨,她就会出来接迎你的…她没啥事儿的话,你玩一会儿,记住kuai上空竹篮儿自个跑回来就妥了啊,妈不去接你了…你快去吧啊!
我懵懵懂懂地插一言:那…那她家再向北是不是有一个一队(第一生产队)社员们吃水用的的大方井?老深老深的…不敢勾头往下看…听胆大的小伙伴们说…那井底下的水里能映出上面看它的人影哩…那大井是不是正在那条过道儿的正中间?
对呀对呀!你小小孩家你是昨知恁清楚的?妈妈先是惊喜,后又若有所思并有些担心地说,你小孩家儿可不能瞎胡跑呀?那水井边的大青石块上总是湿滑湿滑的…大白天,人经过那儿,心里都发怵…沉稳胆正的男劳力才敢担桶去打水…而这月夜头天,你说啥可千万不能跑过那第三家儿的房屋…夜间那大井边儿更危险,离井老远都得躲得远远的…!
我点点头。Kuai了一竹篮黄瓜就往细姨家所在的方位走。我小时候特玩皮,临近我家周遭的小街小巷都几乎摸触过来了,王五和麻子,谁与谁家捱着是邻居,多少也是分得清的;谁家小孩儿脾味好不坏心眼能格伙计一起玩儿,深浅也是有点儿印象的。
妈说细姨家是那条小街的第二家,不如说是大门向东的第一家,因那第一家大门是向南对着东西大街的。所以,细姨家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很好判定,也是很容易找得到的。
一折一拐,有半里之遥。我走到一扇开一门关的木门前,由于是月黑头天,门楼下没有燃灯,整个是黑窟隆洞的,仅闪着一豆的红点点儿,一明一灭,象是男人们抽着的烟头…我就怯生生地低声喊:细姨一一细姨!
谁呀?谁家小孩儿的声音在喊我呢?一个细声细气的女人腔儿在惊奇的问。
咳咳,净是说梦话…谁会在这么黑的夜里来叫你?烟头扔一边去了,划一道闪亮的弘线,而门楼下更显漆黑一片,一个男人的声音粗声粗气地说。
他爹…你别打掺,我分明听到有人叫我细姨啦…。
嘻!光想得美。全村人谁不知你光寡一个,你哪来的姊妹?又有谁会在这夜深人静来叫你个姨?这不是明摆着做梦说梦话是什么?…还不如赶紧躺哪儿安生睡吧,都忙了一天了,别耽误瞌睡…明儿个还得精力充沛到生产队挣工分呢!
嗨!他爹哟,你甭说,半夜喝面条,还真赶(擀)上啦!…我忽想起来了,白天在去生产队的大田路上,我见到了三队的线儿姐,她对我说要是三队分黄瓜了,就无早无晚送咱家人尝尝鲜哩!…兴许是线儿姐的孩子们给咱们送黄瓜来了…我得披件小布衫儿出门看看,别让小外甥们找不着地方…跑错门了…那可不得了…北边二三十步就是大井…线儿姐的小孩儿还小着呢根本无防险的意识!细姨说着话,黑暗中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细姨细姨,我给您送黄瓜来啦!我又弱声弱气地喊叫。
嗬嗬,真是乖孩子来了!好孩子快进来快进来…我和你运金叔都在门楼底下坐着呢…你看姨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哩…这门楼底下凉快,是打着地铺的…!
我一听细胰唤我,不顾门楼下是啥,反正啥也看不见,完全一抹黑。我一闭双眼,冒冒失失Kuai着重篮子就向黑漆漆里钻…没行走两步,连人带竹篮子全摔倒了,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平身倒在一团软绵绵的被褥上,一点也不痛…反觉怪好玩儿的。
在我倒下的那一瞬,两只细长的大手恰好也抓托住了我的两肩,只听细姨急唤:乖孩子见姨就先跌一跤,摔疼了么?
(待续:下篇)
6月30夜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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