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一）

洋娃娃在窗明几净的精品店橱窗里待了好几个月了。

总会有人抱起她，赞叹几句：“好美的眼睛啊！”“好漂亮的裙子啊！”然后又因为价格或是吹毛求疵的种种原因，再把她放回原处。

精品店的老板是个瘦削单薄的男孩。没人光顾时，他总一个人静静坐在摇椅上。音响里缓慢流淌着一首旧歌，单曲循环。节奏倒是欢快，但在周围气氛的衬托下，总有种夕阳西下，霎那间陷入垂垂夜幕的荒凉感。

如果没有顾客让她面对橱窗，洋娃娃的眼睛只能盯着店里的其他玩伴。做引体向上的小人儿，跳天鹅湖的舞蹈家，以及布绒小狗和暖心大白。男孩晚上10点打烊，当老式的锁伴随着声响，门被锁上。精品店里的窃窃低语，开启了又一场围炉而谈的离殇。

是啊，每天都有新成员加入，每天也都有老朋友离开。在洋娃娃来到店里的第一天，一只布绒小熊刚被人买走。大白是这里的元老，当晚，他草草表示了对洋娃娃的欢迎之后，便开始了对小熊的怀念。

洋娃娃没见过小熊。从他们口中听到的说法是，小熊有着乌溜溜的眼睛，柔顺的皮毛，平日与朋友相处也极为融洽，彬彬有礼温和可爱。不像舞蹈家心高气傲，或是布绒小狗性情急躁。甚至连店主男孩也喜欢它，他曾拒绝了好几个人购买小熊的请求，直到今天才忍痛割爱，把小熊给与一位朋友。为了补上小熊原来位置的空缺，洋娃娃成为了替代。

洋娃娃没见过小熊，她也能想象出小熊的样子。抚摸着小熊离开之前留下的余温，洋娃娃想：小熊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面朝着室内的方向，却渴望看到橱窗外的街景呢？

（二）

洋娃娃终于也要在某个下午离开精品店了。

买主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似乎是店里的熟客。洋娃娃依稀听到她说：“刚好买这个洋娃娃回去，和我的小熊作伴。”

在被装进纸袋子里颠簸的一路上，洋娃娃暗暗思忖：这家的小熊，会不会是原来店里的那一只呢？

姑娘独居在一居室，房间里有窄窄的阳台。洋娃娃一眼就看到一只小熊孤独地蜷缩在窗台一角。姑娘把洋娃娃与小熊比肩放置，洋娃娃的视线刚好冲着高楼下的远方，浩渺无垠的江。

姑娘出门去了。洋娃娃尝试与小熊搭讪：“你是来自第六街学校附近那家精品店的小熊吗？”

小熊冷冷看了洋娃娃一眼，没有回答。

洋娃娃吓得没再问话。

（三）

夜里，洋娃娃听到了姑娘低低的啜泣。她清醒过来，看到小熊早被姑娘拥在怀里，而不在阳台。

第二天清早，当阳光洒进房间，姑娘早已离开。小熊回到洋娃娃身边，耳朵和半边身子有明显水渍的痕迹。

这一天长谈之后，洋娃娃才知道小熊昨天不搭理她是因为耳朵长期被眼泪浸泡听不清楚声音，冷冷的一眼只是洋娃娃自己的错觉。

小熊的确是精品店里之前的那只小熊，但小熊和洋娃娃的相遇并不是巧合。

洋娃娃无比沉重地听小熊讲完了整个故事。

（四）

买主姑娘姓杨，小名叫娃娃。

精品店的老板姓熊，周围人都叫他小熊。

他们俩是青梅竹马。

小时候俩人一起学琴，小熊和娃娃在熟识五线谱后学会的第一个曲子，叫做《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高三时，小熊家里出了事。一夜间小熊的幸福生活全盘倾覆，只留下不算丰厚的保险赔偿。

小熊没有参加高考，也默默离开了娃娃。他去了哪个城市谁也不知道。

娃娃大学期间一直疯狂地寻找小熊，终于通过朋友辗转得知，小熊背井离乡来到一所临江的小城，用所有的赔偿款，在那里开了一家小店。

大学毕业后，娃娃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顶着家里的压力来到这座城市找了一份工作。她也第一次走进小熊的店里，看到那些装饰着童年回忆的星星点点，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娃娃拼命在小熊面前逗他开心。她讲到自己看了《超能陆战队》电影里的大白是多么暖心，她讲到高中时两个人一起养的小黄狗现在已经成了曾祖母，她讲到小时候两个人是多么喜欢精品店里的八音盒。然而小熊的脸上只是淡淡的，没有笑意，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两人互加了微信。然而刚回到家，娃娃就收到小熊的消息：你还联系我干什么呢？我们回不到小时候了。

娃娃摔了手机哭的稀里哗啦。

后来娃娃还去过店里两次。第一次看到了小熊店里陈列的大白和毛绒狗，娃娃暗想也许他还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买下了这只小熊带回家。第二次去店里，带走的是洋娃娃。

（五）

“如果我能告诉她小熊仍然想念着她就好了。可惜我们不能说话。”小熊告诉洋娃娃。

小熊说，他陪伴了店主小熊三年，从创业初期到娃娃把他买走。店主小熊其实一直默默关注着娃娃的动态，当得知娃娃要来江城找工作时，他对着小熊喃喃：“她是不是傻，她有大好前途，何必对我念念不忘呢。”

然后他将小店收拾一新，静静等待着某一天，娃娃走进他的店里。

洋娃娃不懂人类，为什么彼此有情又想念，却偏偏要口是心非，装作不在意。

“我们不能说话，但我们可以跳舞啊！”洋娃娃灵光一闪，“你不是说过，他们一起练琴时学的第一首歌，就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吗？如果娃娃下班回来，看到我和你在窗台上一起跳舞，她一定会明白小熊的心的！”

洋娃娃和小熊的心里同时播放出那首店主小熊喜欢单曲循环的旋律。

（六）

娃娃下班回到家，看到洋娃娃和小熊在阳台上翩翩起舞。

她愣了一下，迅速根据舞步判断出，他们在跳的，正是《洋娃娃与小熊跳舞》。

娃娃的泪水夺眶而出。

小熊的店里，一灯昏黄。手机的振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别再用种种理由拒绝我了。当我从你店里买来的洋娃娃和小熊都开始跳舞，你还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呢？

相信我，我们能回到从前。”

小熊忍住泪水翻开手机相册，置顶的图片中，父母的笑容灿烂如阳。

“爸妈，我还是要和娃娃走到一起了，你们会祝福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