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不差啊，学生也都很喜欢我，学校做这样的决定对我太不公平了！蒹葭，我以后该怎么办呢？我觉得太丢人了，还不如把我给辞了呢！”
几千人的学校此刻虽已是晚上8点多，但依然灯火通明，学生们正在上晚自习。这是一个在当地颇有影响力的学校，中考升学率连续几年在全市稳居第一，学生们挤破脑袋想往里进，家长们更是为此想尽各种办法。
学校的老师们分为三大类：一类是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算是学校的后备人才，另一类是在学校已经工作了几年的老师，他们是学校的中流砥柱，还有一类是从其他学校引进的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们，他们是学校的领军人物。
因为是私立学校，师资流动性很大，走了一小部分。但是可观的收入也吸引了很多大学刚毕业的应届生。
凡是进来的老师都是通过了严格的笔试和面试，小妍是晚我一年进来的老师。当时由于初二缺少师资，她刚进来就被安排到了初二带两个班的语文课。
虽是半路杀进来，但是小妍凭借着原本就深厚的语文基本功、自己的努力以及积极向上的工作态度在初二年级组很快站稳了脚跟。
和她的第一次交谈是在她被她所在班的班主任含沙射影地批评了之后，聪明的她感觉到了被针对，压抑了很久之后拉我到阳台上倾诉发泄。从那之后，我们俩成了办公室里的密友。活泼乐观的她于我而言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在拼尽全力度过披星戴月的初二这一年后，学校从北京高薪聘请的校长要对学校进行一次大刀阔斧的改革，这其中就包括初三师资的重大调整：将有一部分老师不能继续带初三。
按照学校以往的管理办法，所有老师只要中途没有离开，全部跟到毕业班，再回头从初一开始循环。
没有谁想在这个节骨眼被学校给筛下去，筛下去就意味着能力被否定，也意味着将于一年后丰厚的奖金失之交臂。
小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被筛下去的那一个！每次月考她带的班级的成绩虽不是遥遥领先，但也从未垫底，学生们对她这个聪慧活泼的老师也尤其喜欢，只有班主任对她颇有些微词，但也不至于会影响到学校的决策。
她拉着我站在办公室外的阳台上，委屈而又愤懑。这个倔强的姑娘本想在初三这个没有销烟的战场上披荆斩棘，却连进入战场的资格都没有。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如她一样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而留下来的也并非精兵强将，被否定的沮丧和遭遇不公平的郁闷像双重大山一样压着这个刚毕业一年的姑娘。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安慰她的，不管如何口吐莲花，在她的失望甚至绝望面前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我只记得那晚我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她大而空洞的双眼迷茫地注视着远方那一团团黑黢黢的树影。
升入初三后，我忙着管理一个近百人的班级和两个班的语文课，每天感觉自己的生活焦头烂额，作业，学生，考试……我被困在这个曾经渴望的围城里精疲力竭，焦虑不安。
而小妍从初一开始重新带起，我们不在一个办公室，也不在一栋楼，因为忙着各自的工作很少见面。在那不多次的见面里，我们总是相互给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告诉她我要累死了，我的生命好像要被那些残酷的竞争和种种琐事掏空了。她总是习惯性地轻轻捏一下我的脸颊，告诉我在这要成绩不要命的压力下要学会释放自己，她依然笑容灿烂，一双大眼睛闪烁着光芒。我确信曾经的那次伤害已经被她的乐观积极消融掉了，那次的否定已经成了她人生再次成长的垫脚石。
那个毕业班是我的第一届，也是最后一届。后来我离开了，临走时，小妍告诉我到了新的城市要好好的，她也会好好的，等有时间她一定会来看我。我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毕竟两个城市相隔了500多公里，那时候两个城市还没通高铁。
“嘿，蒹葭，你在那里还好吗？”在我离开一个月后，当我在新的城市为新的工作奔波的时候，小妍给我打来了电话。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中听到一声这么亲切熟悉的问候，有种久旱逢甘霖的美好。我把自行车停在树荫处，在一棵高大的杨树下坐了下来。
“蒹葭，我也离开我们那个学校了。”
“啊？你去哪了？”
“我考上三中的编制了，九月份上班。”
八月的阳光从杨树繁密的树叶里投射下来，光影斑驳闪烁，珊珊可爱。
纵然那所私立学校在当地声名鹊起，升学率稳居第一，丰厚的毕业奖金更是无学校能敌。但是在大部分年轻老师的眼里，那里没有编制，没有一个稳定的前程，没有旱涝保收的安全感，能考上公立学校编制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可是编制名额也就寥寥几个，即使全力以赴也不一定能修得正果。
当我在电话里为小妍鼓掌喝彩的时候，她告诉我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拼过，连高考都没有过。
每天早上学校早自习是六点，她不到五点就起床背书，做卷子。晚上学生的晚自习九点钟结束，她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和准备好第二天的上课之后，就把所有时间用在做卷子上，有时候实在太累了，迷迷糊糊趴在桌上就睡着了，突然惊醒过来后继续做卷子，直到把当天自己给自己的任务完成为止。每晚的睡眠时间不足5个小时。这样的勤奋和努力小妍持续了近一年。
“我一开始是想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可是努力到后来，直到我被通知录取的时候，努力本身这件事更让我觉得有趣。我的确没有忘记那次的失败和否定，可是现在想来竟然特别感谢，要不然都不会激起我去挑战自己的勇气，我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大的潜力。”
小妍这样告诉我。我看到了她的成长。
该用什么来形容好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柳暗花明又一村？失败乃成功之母？
一直记得她的故事，当我觉得沮丧和迷茫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出很多人，小妍那有着明媚笑容的面庞却总是最清晰。那笑容里隐约写着：人在遭遇挫折时给自己留些希望，让这束希望的光一路照耀着自己，马不停蹄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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