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Six: 2001年，8月上旬，秋水：彼狡童兮，不与我言
到了晚上十点半左右，护士来病房收走了最后一个输液瓶，她终于清醒过来了。
她把手掌撑着白色的床板上，吃力地把上身抬上来。
“怎么啦？”
“想上来坐会。”
“你别动。”
我到床尾滚动转轴，把床头升起来。她靠在床头，脸上还很苍白，即使她强打精神，看起来还是像蔫了的花朵。
“淼，妈妈对不起你！”
“啊……”
“妈妈昨晚不应该打你，都是我的错！妈妈向你道歉！”
“不必了。”
“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昨天晚上，我打了你之后，就后悔了，我怕你又突然离家出走，所以就在你房间门口守了一夜，没想到在清晨的时候竟然坚持不住了……”
她有点气喘吁吁，眼睛迷蒙，眼圈红润。不过我才不会再被她的虚情假意所欺骗，或许她仅仅在解释为什么会倒在我房门口而已。
“喝杯水吧，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和发高烧，只要休息好就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办理出院。”
“谢谢你送我过来医院。”
“换成其他任何人，我都会这样做。”
我并没有希望得到她的感谢，我只想着，她能够早点恢复，然后我就可以离开，而且如今我可以了无牵挂的走，我和她从今往后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管怎么说，我这次还是救了她一次，所以我可以和她扯平关系，我们可以互不相欠了，她想和任何男人在一起胡搅蛮缠都可以，总之我眼不见心不烦。
“淼，妈妈昨晚晚上太粗暴了，妈妈从小都舍不得打你，也许我昨天晚上失去了理智，才会对你下手。可是我非常后悔，你能原谅妈妈吗？”
“把水喝了吧，要是精神点的话，我可以去打白粥给你吃。”
“那你是原谅妈妈了？”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无需向我道歉，也无需我的原谅。”
“妈妈下手太重了，妈妈错了。”
“你有你的自由，你有你的选择，是我不该干涉你们大人的事。”
“淼，昨晚妈妈想了一个晚上，是妈妈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妈妈本想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只是，妈妈发现自从你来深圳后，都过得很不开心，我发现你并没有真正接受我和你父亲离婚的事实，所以其他事情也就无从说起，反而你看到了……”
她说着底下了头，我没有回应她，她喝了水，轻轻靠在床头，歪着头，眼睛还没能完全睁开。
“如果连我和你父亲离婚的事实你都没法接受的话，可能你所看到的事情，就更加无法接受。是我把你看成了大人了，我不应该要求你接受目前更多的现实，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好吗？”
“明天要是没有什么大碍的话？我就会离开，不会拖累你。”
“什么？淼，你要去哪里？”
“这是我的事情，我也有我的自由，你不该干涉！”
“淼，妈妈都知道错了，你就不能原谅妈妈一次吗？”
她压着嗓子，一窜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慢慢爬出来，爬过她的脸颊，掉在床单上。但我告诉自己不能被她的泪水欺骗，我一定要尽早离开。
这时，病房房门被打开了，带头进来的是廖姐，她一手提着一个藤丝水果篮，一手抱着一大束鲜花，跟在她后面进来的还有另外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
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是谁，我见过他的后背和侧脸，在他的下巴左侧，长了一个黑痣，黑痣上面还留着一条令人恶心的黑色卷毛，他就是那天晚上在华侨城和我身边这位老女人胡搅蛮缠在一起的“狗熊”！
“余总，张总看您来了。”
“我不是告诉你，我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了吗？”
“发生了这种事情，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担心死我了。”
“狗熊”走到床头，如同身边没有其他人，直接牵起老女人的手，似乎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情人。
“张总，我没事，中暑而已。”
“你还叫张总？那就见外了！不是小廖告诉我的，上次你不是说林淼也来深圳了吗？我就想过来看看你们，到了超市后，才发现你不在，小廖那是三缄其口呀，在我多次追问下，才告诉了我真实的情况。头还有点烫，要不躺下休息吧？”
“没事，张总，我刚刚上来坐会。原本我是打算过一段时间，安排好了，再请张总你过来的，没想到你自己先来了。可是很不巧，你们第一次见面竟然在这种场合。来，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家闺女，林淼。”她看向我。
“林淼，这是集团的张总，你该叫张叔叔。”
“狗熊”见我面无表情，先是感到很惊讶，估计是老女人之前在他面前过分地提起我，所以他才会觉得眼前的我和他印象中的大不相同。不过，他还是转而嬉皮笑脸对我说：
“林淼呀，亭亭玉立，大孩子了。你可真懂事，能够及时把你妈妈送到医院。”
“送她来医院的不是我，是廖姐！”我冷冷地说。
“林淼，去到杯水给张叔叔和廖姐喝。”
“哦，水呀，水是有，但是一次性杯子用完了！”
“那你就出去买一包回来。”
“对不起张总、余总，都是我考虑不周，而且林淼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出去买吧。”
廖姐说着转身出去了，老女人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似乎又要生气，但她明显没法跟我来劲。
“不用啦，我们不渴，主要还是你，要休息好。我看接下来由我来照顾你吧，林淼就让小廖带回去。”
“这可不行，张总，你那么忙，事业要紧，由林淼帮忙我就行了。”
“林淼照顾你一整天了，她还小，也需要休息好，还是我来吧。身体最重要，你的健康更重要。”
“就一点小事，怎么可以烦劳你？况且林淼还是可以的。”
“只要是你的事就没有小事，怎么说烦劳呢？我看干脆以后出院了，我们就搬到一起住吧，那样我才可以照顾你们。”
“这些话题……我们以后再说吧……”
看来他们的关系还真的不一般！已经在讨论同居的事情了，而老女人却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我心中的怒火又再一次燃烧。而且我再也无法忍耐他们就在我眼皮底下说着充满暧昧的话语！
“张叔叔，你人真好，那我妈就拜托你照顾了，我今晚碰巧有事，得先离开。”
“你要去哪里？”老女人紧张了起来。
“这是秘密，你好好养病吧，我确实没有时间精力照顾你，现在刚好张叔叔来了，而且那么热心，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我先走了。”
“林淼，你给我站住，你疯了是不是？”
“林淼……林淼……”
他们丝毫没有预料到我真的就起身离开了！估计“狗熊”会感到更加意外吧？我走到走廊的时候，老女人发出了绝望般的呼叫，但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回头！
而且为了不让廖姐发现，我特意走楼梯下楼去。来到大街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一时间，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找谁，脑袋空荡荡的，只想在某个路灯下，能够遇见久违的“无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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