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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个寡妇(下)——大历史中小人物的生命歌哭

第九个寡妇(下)——大历史中小人物的生命歌哭

作者: 一颗小毛绒 | 来源:发表于2018-04-29 17:11 被阅读29次

【引子】

上集说到,因为二大所在监狱发起了监啸事件,二大的二儿子少勇主动向组织申请了处决二大。

【正文】

【二大被枪决,却被葡萄救出】

到了枪毙这天,几辆大卡车半夜装满人往城外开去。第二天城里贴出布告,说是镇压掉一批匪霸、反革命和恶霸地主。

史屯人没有敢去行刑现场,因为里面有不少死囚是熟人,所以老乡们不准晚辈们去河滩上看尸首。

出了城的大卡车不打大灯,不按喇叭,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到河滩上。葡萄和大卡车几乎同时到达,她卧在苇子里,偷偷地看着。天又亮了一点,五十个村子上千只雄鸡一块唱起来,唱得像几千年没打过仗没杀过人一样。河水煞是好看,染了朝霞,跟化了的金子一样。雄鸡突然都不唱了,有些没刹住声地“呃”的一下噎住——枪声响起来了。

葡萄趴在苇丛里,枪声不断地响“砰、砰、啪、啪”每响一声她的心、肝都一阵乱撞。再看河水,开了红染坊,把早晨的霞光比得暗淡下去。

太阳升起的时候,连同史屯五十个村都响起了锣声和喇叭声“都去农会啦,看布告!谁家家属被枪毙了,去河滩上认领尸首!没人认的,明儿一早全部集体埋了!”

葡萄听见锣声就往河上游跑,来收尸的只有她一个人。孙怀清脸朝地栽倒,但葡萄在上百首尸首里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脊梁。她把手放到孙二大的鼻子下,还有气,撕开他的袍子,血开锅似的从那翻开的皮肉里往外咕嘟。葡萄把自己细布衫子里面的围兜兜扯下来,又撕又咬,好歹把二大的伤裹上。

葡萄守了一会儿,二大的胸口有了一丝起伏。她把嘴凑近了喊“爹 爹 是葡萄!”

二大眼中闪出一丝微光,葡萄不知它能亮多久,但还是把他背到苇子的最深处,又拨了些干苇草给他盖严实。一会收尸的人来,就是有人留心,也以为二大的尸首已经先给收了。

葡萄跑回村就看见妇女会主任蔡琥珀站在她家窖门口。蔡琥珀也是个英雄寡妇,做了几年秘密老八,现在回村当干部了。她叫葡萄去开会,作为翻身做主的女奴隶给大家发言。

葡萄满口答应,等妇女主任转身招呼别人的空档,葡萄抓气两把白面打了点儿甜汤,里面散了些鸡蛋花,又把汤灌进少勇给她的军用水壶里。她出门四面看看,人都去开会了,就偷偷跑回河滩,在苇子里猫腰走了一两里,才找着了孙怀清。她把汤喂下去,对孙二大说“爹 你在这儿躺着,甭吭声,崩动弹,天一黑我就来接你”

二大眼皮一低,是点头的意思。

开完会,蔡主任听孩子们说葡萄在给孙怀清哭丧,马上赶着去找葡萄,还隔着一里路,她就听见葡萄的哭声。赶到坟院时,已经有几个老婆子围在葡萄边上,陪着抹泪。葡萄穿一件白布衫子,头上披着麻,跪趴在一个新坟头前。

几个老婆子一边用围裙擦红烂的眼睛,一边说“孙怀清那人是不赖”

葡萄哭得浑身大汗,像刚从井里捞上来似的。蔡主任问“葡萄,我咋没见你搬尸首呢”

葡萄回答“那我也没看见你”

“你一个人搬的?”

“还有他儿子”

“少勇回来啦?”蔡琥珀四处看了看

“又走了。回去开刀去啦”葡萄擤把鼻涕,手指头往鞋底上一抹。

“你看人家孙少勇到底是觉悟高,人家就不在这儿哭他的匪霸老子”没等蔡主任说完,葡萄又“哇”的一声呼天抢地起来。蔡琥珀气得直跺脚,上来又要拉,葡萄的手被她从后面拽住,小衫子黏在她在身上,她上身下身往两头使劲,肚子就从衫子下露出来。几个民兵也提着大片刀红缨枪来了。

蔡主任把王葡萄倒着拖,王葡萄满嘴的唾沫、黄土、脏话,躺在地上胡乱打拳。民兵们上来八只手,总算把葡萄制住了。

当天夜里,葡萄把公公孙怀清背回她家窖里,把白天买的羊奶喂给二大。下半夜她骑着老驴跑到贺镇讨了云南白药给二大敷好,打了绷带。二大好了些,死白的嘴能动动乐,想笑,却又攒不足那么多劲,把灰白的眼皮耷拉一下,就当是在跟葡萄鞠躬了。

【少勇回来了,道出了实情,葡萄剩下孩子,送给侏儒】

葡萄用药和羊奶救回了二大一条命,少勇回来时也没对他讲出二大被她救下的实情。可是少勇却告诉葡萄,是他为了革命、为了进步,主动向政府请求了处决孙怀清的实情。身为老党员干部的他也因为有一个封建地主的父亲和一个在逃国外的哥哥的连累而无法上朝鲜战场,代之以下放地方、开除出军队的处置。

葡萄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白净脸儿,带俩大黑眼圈的男人一点一点丢失了她所熟悉的孙家男儿的模样。

葡萄叫少勇赶紧滚,少勇不肯。他自己不知道哪里招惹了葡萄,两人把东西互相扔着扔着就滚到了一起。葡萄气,但也突然明白了自己,小时候她是为二哥学乖的,二哥是她的情哥哥,铁脑只是和她亲同手足罢了。可是如今身上这个失了善良之心的男人变了,毁了她心里秘密的情哥哥,她仿佛真给人糟蹋了一场。

过了些日子葡萄迈着蹒跚的步子去找少勇,少勇因为一台手术错过了她,三天以后才猛然回过神来,想起她那个样子一定是怀孕了。于是他回到史屯找葡萄,葡萄骗他说孩子是史冬喜的。少勇来了几次,心都碎了,最后留下了一盒猪油,一盒白糖,再也不来史屯了。

葡萄大着肚子瞒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三月里她生下了一个男孩,起名叫做“挺“,是少勇当初愿意孩子叫这个名字的。

孩子长着葡萄的眼睛,闭上眼睛就是一个小少勇。葡萄什么也没告诉二大,可二大什么都知道。挺长到两个多月时,成了一个小须眉汉子。

但是人多嘴杂,葡萄担心“挺”被人发现,自己一个寡妇经不起那么多的蜚短流长,就一狠心,把他放在河畔的侏儒庙附近,看着来祭庙的侏儒们抱回了她的孩子。

少勇不死心,又回来看孩子长得像谁,要是像冬喜那么丑,他才真的肯心凉到底。葡萄骗他说孩子生下来就死了。这下少勇非但没看见孩子,还遇上了正来找葡萄的冬喜春喜。他一下子满腹怨气,和冬喜吵了起来。冬喜发着天打雷劈、媳妇生不了孩子的毒誓说他和葡萄的的确确一点关系都没有,少勇这才信了他,平静了下来。可少勇始终想不明白的是,是什么让葡萄翻脸不认人,死活不承认这个和他的孩子。

在随后的村里发言会上,少勇主动公开了和葡萄的关系,大家就明白了,原来两人早已暗生情愫。此后少勇每星期六都回来看葡萄,葡萄却始终都没有告诉他任何实情,无论是二大的,抑或是孩子的。落了第一场雪的那天,少勇照常来了,他说要和别人介绍给他的团委女干部结婚了。大雪淹没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一片寂寂的沉默。

【与冬喜感情初蒙,冬喜却因意外走了】

村里成立合作社,葡萄和冬喜春喜两兄弟家结成互助小组。

冬喜人是好人,就是长得太丑,两只大招风耳,一个朝天鼻,弟弟春喜倒生得俊秀,是个小孩子。

眨眼间春喜也长成了一个大孩子,有一天他鬼迷了心窍,像一头十七岁发情的小兽,夜里闯进葡萄的大院,却被葡萄拿着一把铁锨戳他的胸口给戳跑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春喜吓得报名参了军,想躲到军营里去,临走还念念不忘葡萄,偷了她带着补丁血迹的内衣。

还是孙二大从史屯出走的那年,当了人民公社社长的史冬喜牵他家的猪去街上收购站,猪就是不肯走,吱吱地叫得人耳根子低下起毛。

冬喜上去就给了它一脚。

葡萄不乐意了,一把推过猪来,往冬喜跟前送“你踢!你踢!我让它长好膘,就是给你踢的!”

冬喜哈哈地笑,葡萄就更恼了。

冬喜说“我踢它?我还宰它呢!”

“你宰你的,我眼不见为净。在这院子里,你甭想让它受症!把你厉害的、威风的!让畜生也叫你一声社长不成?“

冬喜愣了一会,那丑丑的脸看着可逗乐,葡萄不知哪里起了心,猛地喜欢上这丑脸了。

葡萄喜欢上冬喜是突然之间的事,突然喜欢上丑丑地笑着的冬喜;就像少勇喜欢上葡萄也是突然之间的事。

葡萄说“别动“

冬喜说”弄啥“

葡萄走过去,说“你打了我的猪,得叫我打你一下”

冬喜看她已经是耍闹了,很识逗地把手展成个大巴掌伸到她面前。

“脸!”  葡萄说

他把脸伸过去,葡萄正面瞅着他的脸,还没怎么样,他的脸就乱了,眼睛早就咪没了。葡萄扬起手,在他腮帮上肉乎乎地拍一下,两眼守住他的脸,看他眼睛能躲多久。冬喜慢慢抬起眼睫毛、眼皮,抖地像个瘟鸡。

“打疼没“葡萄问他

他要哭要笑的样子,等着挨她第二下,等着没完没了挨下去。

葡萄不打了,在冬喜脖子上摸了摸,又在他下巴上摸了摸。

他一下子偏过下巴,夹住她的手,猫一样左一下右一下地讨她的娇宠、爱抚。冬喜突然把葡萄一抱,这就开了头了。

冬喜那天卖了猪回到葡萄家,进门就拉起她的手,把一沓钞票窝在她手心里。他真是厚道,不愿葡萄喂猪白吃苦,钱是他的恩谢。他也有另一层意思:做我的女人我亏待不了你。

有了冬喜,葡萄想,我缺啥?我啥都有。我有欢喜,我有快活,我有男人暗地里疼着我。男人在暗地里怎么这么好,给女人的都是甜头。不然他那甜头也不会给他自己的媳妇,也就白白糟蹋了。

自此以后,葡萄再累的一天都有盼头,只要晚上能和冬喜好上一回。葡萄时常疯了一样喜爱冬喜。她不承认自己也这样喜爱过琴师、少勇。她在兴头上就认冬喜一个,就觉着她爱着谁也没超过冬喜。

冬喜为官清廉,走实干路线,他觉得大跃进超英赶美的口号太不现实,想要辞职不干。他还想和已经没了感情的媳妇离婚,光明正大地和葡萄在一起逍遥自在。葡萄也准备着将二大和挺的秘密讲给他听。

可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就在这个空档,天降暴雨,冬喜为了救宝石的婆婆,被压死在塌了的窖洞里。他什么都不用知道了,在他身上也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与春喜的故事】

二十一岁的春喜从朝鲜战场上复原回来当公社书记,带着大家大跃进放火箭。

春喜不知自己是哪里被葡萄鬼迷了心窍,还是忍不住对她好。

他娶了原来孙怀清的帐房先生谢哲学的女儿谢小荷,也还是想着法儿得到了十七岁那年未曾得到的葡萄的身体。

鱼水之欢以后,春喜心里觉得很窝囊。他看着葡萄这个女人,与其说是图自己舒服,还不如说是伺候了葡萄舒服。他气恼着,年轻有为的自己竟栽在这么一个村妇手里。

葡萄虽时常跟春喜一块,却不似春喜一样走心,她未曾对春喜动过真情,她的身体和心是分开的。葡萄只是用身体爱着春喜,她单单是在春喜身上找着他死去哥哥冬喜的影子。

【大饥荒来了,少勇救了父亲的命】

在天灾人祸中,大饥荒又来了,人们从黑瘦到黄肿,渐渐明晃晃地变得灰白起来,人们开始怀念二大当年在的日子,“恶霸”究竟是个什么?猛然一愣,原来谁也不知道。饿死的、上吊死的、吃白土烙的饼憋死的,不计其数,孩子们去牛粪里筛草籽吃。坟地里散布着半狼半狗扯着死人吃的野兽,饥荒过去很多年才不见了踪影。

被葡萄藏起来的二大,眼睛苍黄,肿成了狸子的黄眼睛,白胡子白头发,中间的头肿成了盆那么大,病得额头一块炭似的那么烫。

葡萄马上赶着晚班的火车去到城里找少勇,赶到他家已经十点了。少勇开了门,把她往里让,问她怎么这么晚来,有急事没有。

“可是有”葡萄说,见少勇让了椅子,也不坐下去。

“坐下说”少勇拿出一个干巴巴的杂面馍,又给她倒上水

“不是来跟你要饭的。没空坐,你跟我回去一趟”

“啥事”“有个人病了,病得老重”

“谁”

“回去你就知道了“

少勇盯着她看。看出来了,那人是和他也和她有秘密关系的,他猜测一定是他们的孩子发生了什么事。

少勇从抽屉里拿了些钱,闷头和葡萄就出去了,也没和媳妇说一声。

走到医院大门口,用公用电话拨了号,说他得出趟急差,老家人病重,得用用医院的车,他说他按标准付车钱和司机的夜班费。

少勇上车半小时才说话“孩子啥症状”

葡萄嘴一张,没出声。他以为病的是他儿子。他到现在也相信他和葡萄有个儿子,在哪个他瞧不见的地方,一天天长成一个小少勇。

为了这个儿子他连他媳妇也不顾了,半夜三更出远门连句话也不留下。

“一身发黄,眼睛成猫眼了。脸可肿,老吓人“葡萄说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这时少勇觉得葡萄真是太狠了,把着个孩子独自占着,不到他病死也不叫他见。少勇叫司机把车开回医院,他把病状也弄明白了一大半,回去取针取药,顺便取白糖黄豆。他们又上路时,直催司机开快点。

路上他问葡萄

“挺长得像我不“

“嗯“葡萄想到最后一次见到挺时,挺都齐她高了,会吹口琴、拾柴了。

“哪儿像我?”

“哪都像”

“眼睛像谁”

“吃奶的时候看着像我,大了看看,又不像了。再长长,长成咱爹的那双眼了,老厉害”

少勇随着车颠晃着,他的儿子可不敢死,他就这一个儿子。

“挺有多高了”少勇又问

“高。像咱爹的个头。比你和铁脑都能长得高“葡萄说

“你说他看见我,会认我不会“

葡萄看着车窗外头黑色的电线杆一根根往后退,笑笑说“谁知道,他好就行,活着就好。认不认我,随他“

“他离你远不远“

“远。挺都不说咱的话了。他说人家的话“

少勇看着葡萄,葡萄看着车窗外。少勇想,既然葡萄把挺给了很远的人家,怎么又把他往史屯带?车子停在村口,两人往村里走时,葡萄对他说“生病这个人不是你儿子“

“是谁的儿子“ 少勇问

“是你爹“葡萄知道他会给惊坏,上来搂住他肩。

少勇把她的话当疯话听,葡萄常有说疯话的时候,她的额头和太阳穴上的容貌碰在他腮帮上,多年前那个葡萄又回来了。少勇的每一寸皮肉都认得那个葡萄,”你为啥总说剜人心的事,葡萄“少勇情话绵绵地说,个个字都进到葡萄头发里。

“二哥,提到爹真剜你心吗”

她的脸仰向他,月亮把她照得又成了十四岁、十六岁,两眼还是那么不晓事,只有七岁。

“你不懂,葡萄。那时候我年轻,现在想,心是跟剜了一样”

进了屋,少勇想找孩子,葡萄说“孩子啥病没有,病的是咱爹,二哥”

“谁爹?!

咱爹呀。咱有几个爹?

“孙……怀清?

“你先别问他咋活到现在。你只管把他当你的病人,给他治病下药。多问没啥用。二哥,这时叫你把咱爹供出去,让人再毙一回,你供不供?“

少勇看着葡萄,她让他钻进一个噩梦里来了。

“你不会供了。我知道你不会了。要是供的话,挺就没了,你一辈子别想再见他!“

“你记着,你要再做一回逆子,你就当没那个儿子。你杀你爹,我就杀你儿子,现世现报“葡萄说着,抓起他的装着针和药的包,领他往院里去。

孙少勇没有想到他见了父亲会哭。当葡萄点上灯,照在奄奄一息的父亲脸上时,少勇的眼泪流了出来。要是父亲被抬到医院,躺到急诊床上,求他来抢救的话,他肯定以为自己救了条陌生的性命。

他不断侧脸,把泪擦在两个肩头上,把针剂打了下去。

十八年前,父亲和母亲一块去西安看他,那时他刚刚毕业。父亲打哈哈地说老了不怕病了,儿子成洋大夫了。他想起在西安大街上,父亲只管往外掏大洋,用够家里吃半年粮的钱给少勇买了一只沉甸甸的派克金笔。父亲和母亲前脚离开西安,他后脚就把金笔典了,连同留下的大洋,一起交到地下党手里。

到了这时他才明白,自己究竟把贵重的金笔交给了谁,是谁把那些贵重的东西弄得不知了下落。

父亲一直昏迷不醒。

一连输了几天液后,二大的黄疸退了,身体逐渐恢复,可他心里明白得很,他不睁眼,替少勇免了这场不可避免的父子相认的局促。

【作家朴同志】

三年自然灾害终于过去了,葡萄家院里,被安排住下了四清工作队的外国人作家朴同志。

朴同志觉得这个葡萄有点意思,便四处打听她的底细,想写写关于她的故事。

可是如何给这女子定型却犯了难,她到底是一个什么类型的人?这就好比当年文革时工作组给葡萄定成分一样难以抉择,四岁就做了童养媳的她一天没有过停歇过地劳作,单纯看成分比一般佃户还要低,可是她却总也不进步,总是跟封建地主的公公扯上关系,总是跟不上史屯各种运动的脚步。

短发女兵说成分最低的人不能当作敌人,只是一时被敌人蒙蔽了双眼,所以要算作觉悟待提高的人民;可是朴同志却一时半会儿看不清葡萄的面目。

全公社开大会时,葡萄盯着朴同志扣错的衣裳看,下摆一长一短。

看到这个从小是个孤儿,到现在做什么都乱七八糟、胡乱凑合的朴同志,葡萄不禁想到了她那个成了孤儿的儿子挺。

她眼里泪光闪闪,没有妈妈照顾的挺长大了以后,是不是也不会拧毛巾、不会扣衣服?

葡萄给朴同志钉上了衣服上掉下的扣子,也看了朴同志写的书,虽然很多字认不全,但是大概读懂了内容。

葡萄低头又看见了朴同志张了口的皮鞋和湿了半截、全是泥的裤子,就更加想起她的儿子挺。她心里暗暗地疼,仿佛把自己的心,又分了一瓣给朴同志。

葡萄的心,现在像极了一朵绽放的五瓣雪莲,一瓣分给情窦初开时遇见的琴师朱梅,一瓣分给她的情哥哥少勇,一瓣分给丑却朴实的冬喜,一瓣分给身体爱、心却不爱的春喜,最后一瓣这就分给了叫人透过文字看懂心的朴同志。

葡萄觉得朴同志是值得信任的人,淡淡地把二大和挺都讲给了他听,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抛出了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石头。

朴同志也是把生命看得很重的人,他既做不到告发葡萄,又没办法继续住在院子里当葡萄的帮凶,就收拾行李回城了。

回城以后,他先是成了人人敬仰、名利色全收的大作家,后来又被人打成“反党老朴”,被红卫兵再次押到史屯。

四清工作队的朴同志,大作家朴同志,反党老朴,在葡萄眼里都是一个样,自然也都是受到一样的待遇。

这么多年 这么多苦难,葡萄还是混沌如初,不醒人事一样,但两人彼此间的那份淡淡的默契,从最初开始 就没有变过。

老朴的妻子像个漂亮的瓷娃娃,她是知道老朴和葡萄的关系的,但是她不说,单单就装作不知道。二大也知道葡萄和老朴的关系,总是做着他们有一天能在一起过生活的美梦。

【收尾】

再后来,二大眼也瞎了,耳也聋了,白眉白须,成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村里人渐渐都开始知道了二大的存在,他们找着各种事由给葡萄送吃的,弥补着经年累月的愧疚,谁也不说破。

挺也在侏儒们的抚养下长大成人,在一个仿佛与正常身高的人毫不相干的平行世界里,平静健康地躲过了这些年的天灾人祸,像着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在镇上的工厂做工。葡萄和少勇也常常去河岸上看看他,看看他们的挺,是怎样的生命的希望。

葡萄抱回了镇上女知青偷偷生下来的孩子,取名叫做平,回光返照的二大抱着平,给她说故事。平已经睡熟了,故事还没有说完。

王葡萄是严歌苓笔下最光彩照人的女性角色之一,强大而嚣张、坚忍而娇媚,其浑然不分的仁爱与包容一切的宽厚使其超越了人世间的一切利害之争。小说从葡萄以童养媳的身份掩护公爹,与以 作为寡妇的强烈情欲和与不同男人偷欢之间的落差展开,写出了人性的灿烂,体现了民间大地真正的能量和本源。

纵观整个历史时段,喊着相似的口号,打倒着不同的人群。今天坐在台上挨批斗的人,明天就又坐在台下看戏。来来去去,反反复复,你方唱罢我登场。闹过之后呢?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干净的大地。

葡萄的心,也应该一直是这样白茫茫干净的底色,连同她的眼睛一样,挟着一道自远古而来的目光,开天辟地时一般混沌纯净,无知无畏,横冲直撞。她活得看似糊涂,还不及村里的小脚老婆子知道得多,可着实却比谁活得都清亮,明白透彻。

心不动,世间再动,都是以不变应万变。历经风霜的人如有幸,或是如有不幸,能回过头看看这人间,不知会报之以何?以眼泪,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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