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发小,我和她前后脚出生,在一条街上做邻居。我们从小一起玩耍,上学后也经常在一起。后来我们分别读大学,工作,直到我去北京,后来她也来北京,一晃四十几年,我们一直都在联系。
父亲节,我看朋友圈,她发的信息让我停住手指,我马上发微信问:怎么了?她回到:我爸过世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随后,在我们的视频通话里,隔着屏幕,隔着太平洋,隔着人生四十五年的风风雨雨,我听发小泣诉他父亲过世的前前后后,我们流了一个时辰的泪。
她的父亲,我叫陶叔,是我人生记忆里温暖而亲切的一部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人生背景的底片开始发黄了。现在,构成我人生背景底片里的这位老人,被岁月带走了。
我怎能不流泪?
我拼接他留给我的那些记忆碎片。
他是发小那个身材高大强壮的爸爸,那个规矩老实,工作非常认真的爸爸,那个头脑简单,简单到有时不分青红皂白而粗暴骂人、那个勤俭能干、不爱说话、不苟言笑,又固执倔强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爸爸。那个爸爸,发小的至亲,现在走了。
发小的感情世界里,一个重要的一角被切断,从此不再完整。
陶叔的老家是通化,蒙古人,有着蒙古人的率直和豪放。他文化不多,参军转业后来加格达奇安家落户,以后一辈子都在东北边疆这片土地上生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他是地委的工人职工,负责烧锅炉,烧了很多年。
早年他烧锅炉的时候,发小和我在他的锅炉房里逗留过。他打开铁门,用铲锹往红彤彤的炉膛里添煤。他威武有力的扬起动作现在还在我记忆像火苗一样闪烁。
我和发小在他单位的浴池洗澡。他将两个笑嘻嘻赤着身子的小女孩从水里抱出来的时候,他纯真的父爱也通过发小洒落到我身上。
童年,我有多少时光在发小家度过,在陶叔的眼皮底下度过。我和发小作孩童的时期,跑进跑出没少淘气。他对发小吼的时候,我作为令他生气的一分子,功不可没。陶叔雷鸣般的呵斥让我和发小瑟瑟发抖了一秒钟,面面相觑了两秒钟,然后不留片刻飞毛腿般跑出陶叔的视野。
早年,街道开始接电,家家户户点起白炽灯。发小在屋里拉亮电灯,陶叔在屋外吼到:电费多贵!用蜡烛!我和发小当即以我们小学还没毕业的文化水平判断了一下,觉得蜡烛其实比电贵,于是我们觉得大人有时候很愚蠢。后来,随着用电的普及,陶叔不再心疼电费了。
我在他家跑来跑去,看到过他夹着自己拌的白菜丝凉菜,端起酒盅时怡然自得的样子。现在,这个记忆跳出来,多么生动鲜明!
作为长辈,陶叔喜欢我。用他的话说,我心眼多。他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但他经常逗我。直到我后来长大,甚至为人妻母后,每次见到他,他依然像我小时候那样,爱和我说话。
工作以后,我回老家看他和吴姨(发小的妈妈),他对待我象嘉宾,让我正坐,给我拿好吃的,然后他坐在另一边,一本正经地和我说话。他问我在外地工作生活的情况,有时候抛出一个家庭或社会问题很严肃地和我讨论。
陶叔爱种地。我家从老街道搬走以后,他们也搬家了,搬到山脚下的一处平房。他家院子里有一片园地,种了好多蔬菜。地码得一拢一拢的,很整齐。生菜、大葱、青椒、水萝卜......,长得饱满而水灵。后来他家搬进楼房,他还抗起锄头,去山脚下开辟空地种菜。他在烈日下骑着自行车将带着黑泥的蔬菜送到我家来时,我妈很感动 。
陶叔的头发不知道什么就花白了。当年的两个野丫头也长大了,在不同的城市辗转着不同的人生轨迹,最后不约而同都去了北京。
我听发小说起她爸妈,在她描绘的细节里,陶叔吴姨的生活状况在我的脑海中一年年连成线。
2011年,我带儿子回老家探亲,我去看陶叔吴姨。
陶叔说话还是那样洪亮。他给儿子拿零时吃,不停地逗他,就像小时候逗我一样。他身体还是那样强壮,看上去很健康。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陶叔。
我们以为我们的父母会一直在那里,在身后,有些陪伴发生了,有些没有。有些愿望实现了,有些没有。
陶叔像往常那样早起,但他觉得不舒服,就没有像往常那样吃早饭。他在床上躺着的时候,突然说,我眼睛怎么看不见了?然后整个人就不好了。等送到医院,刚办好住院手续,医生宣告死亡。
走得好突然,没有留下一句遗嘱,没有和外地匆忙赶回的大儿小女见上最后一面。令人安慰的是,他走得太快,没有什么痛苦。
陶叔走了,享年78周岁。
没有父亲的父亲节。发小触景生情,想念她的父亲,写下一首诗,作为献给父亲的挽歌。我在这个美好的夏日,望着窗外树影婆娑,听着虫鸣鸟啼,想起发小一再朦胧的双眼,想起她的父亲我的陶叔,我的眼泪也簌簌而下。
多么美好的时辰,多么美好的生命,可他们终究会消失。
让我们纪念我们挚爱的老人。
陶叔在天之灵,安息。
仅以此文祭奠陶叔。
侄女:小爽
2019年6月17日 于加拿大卡尔加里
附:发小纪念父亲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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