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始于一场灯会。
那一年上元佳节,三千灯火通明,夜色阑珊中,她捡到了他手中红线的另一端。
鹊桥上,他和她手执象征着姻缘的月老红线对面而立,会心一笑。
彼时,他是太子府的幕僚,年轻才俊,神机妙算,深得太子赏识。而她是江湖女子,为报太子府救命之恩,承一诺,断送十年自由之身。
她不知他倾慕她已久,当年府门自荐,以己为棋,也不过是在人群中看见了她的身影,只一眼,便至此终年。
那天过后,她向他讨去了那根红线,将它绑在了自己的发端上。
红色的绳,将她的长发衬得乌黑,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目尽展,嘴角上扬,脸上带着一抹温柔多情的神色,她单是站在他面前,就足以令他毫无防备。
她常年贯爱穿着一身红衣,炽热的颜色像极了血色。
她说,她从小是被她师父养大的,师父说,她师娘一生最爱红衣,虽然她从没见过她那师娘。
闲暇时分,她常坐在自己院落的榕树上发呆,抱着她的剑,即便再冷的天,也能不言不语地待上一整天。
天子久病,时局动荡,他受命为太子出谋划策,忙得焦头烂额,白日里根本无暇分身其他。
入了夜,他不愿惊扰到她的安眠,便守在她门前的那棵榕树下,对月相思。
府里的人说,这棵榕树是她来府中的那年种下的,昔日的幼小嫩苗,如今已成长得苍劲葱郁,变得无坚不摧。
他深知她正如这棵榕树一般无坚不摧,却不知,一旦十年期限圆满,这棵榕树和她将会何去何从。
一次执行任务,中途出了差池,她身中媚毒,强撑着崩溃的意志向他求救。
他从小深谙权术之道,双手在这片天地里搅弄风云亦是易如反掌,却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慌了神,乱了分寸。
他不想她以后后悔,也曾狠下心想要离去,可她身上的血和眼角的泪光刺痛了他的眼,连带着心也跟着软的一塌糊涂了。
他无法拒绝她的隐忍哀求。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完了。
一夜温存恍若黄粱一梦,他醒来时,身边的棉被是凉的,她已离去多时。
他呆愣片刻,忽用双手掩面,表情似哭似笑。
天子驾崩,太子顺势继承大统。随着身边同僚一个接一个地失踪,他心知肚明,自己大限也恐将至。
新皇登基,为贤名,为社稷,定是留不得他们这些阴诡谋士的。他们的下场不外乎只有一个,死。
皇都一如往日,繁华依旧,却谣言四起,说的是新皇胞弟早有不臣之心,欲踏出北荒之地,谋权篡位。
他听闻但笑不语,这些与他早已没有半分干系。如今的他,形同囚徒,被禁困在这方寸之地,只待已知下场的到来。
最后一次去执行任务前,她穿着一身黑衣,来向他道别。
黑的衣,红的唇,衬得她面目冷凝而惊艳,她说,“我要走了。”
“你还会回来吗?”他苦笑,十年期限已至,他的下场倒是明了。
“不会。”她说的斩钉截铁,他心底仅剩的那一点幻想也彻底粉碎了。不过,如此也好,毕竟他给不了她以后。
“好好活着。”她轻轻丢下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眼眶剧烈酸痛,于无常之中缓缓闭目,口中喃喃言:“愿卿相离之后,霞衣如初,情路坦荡温柔,缘遇相伴之人,恩怨两清,切莫相憎,往后余生,目光所至,皆是心之所向。”
几个月后,北荒八百里加急,北荒王深夜遇袭,死于非命,此事闹得人心惶惶。
那一日,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已经成为君王的男人。曾经的太子,如今的帝王。
男人将一根红绳交与他,说:“她托我将这根红线还给你,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一怔,讷讷接过那根红线,笑的牵强,“她……如何了?”
“十年期限已满,她重归自由之身。”
“如此,甚好。”他掩去所有情绪,等待眼前的君王亲自判决他的命运。
然而,意料之中的诛杀令并没有下达。
“你跟随我多年,从未有过反叛之心,情分自然非比寻常,今日我便将这座府邸赏赐于你,是去是留,你大可随意。”
他望着君王的身影消失在府门之间,面对这座赦免的恩赐却感到了茫然,说不清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他终是留在了皇都,与那棵榕树为伴,偌大的府邸常年空旷,荒草丛生。
他不知他牵挂的女子为保全他的性命,与君王进行了一场怎样的交易。
北荒王觊觎皇位,她答应为高堂上的君王清除最后的障碍,事后自愿赴死,让所有有关君王的把柄石沉大海,只要,他活着。
那次道别,道的是死别,她知道她回不来了,甚至不愿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她从来都是这般英勇决绝,十年前承一诺,断送十年自由之身。十年后为一人,断送往后余生。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日夜思念的女子,早已葬在了北荒的漫天黄沙里,与无数孤魂野鬼一同沉眠,再无归期。
许多个夜里,他常常会梦见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
那是一次太子出巡,途中刺客行刺,她手执青锋长剑从天而降,红衣于刀光剑影之间镇定自若,耀眼明亮,那大抵是他的第一次心动,只一眼,便至此终年。
晚风吹起她柔软的长发,露出染血的面颊,梦中的她,挽剑入鞘,一笑生花。
这便是他此生所求的人了,他甘愿就此沉沦这梦中,永不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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