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有两条奇怪的狗，总是形影不离，一个是条流浪的杂毛狗，一个是条柯基。杂毛狗一身灰毛上面到处是泥渍，脸上还长着两撮白毛，显得又老又脏，柯基的毛发总是又顺又亮，像是条家犬，可是从没见过它的主人——它的身边永远只有那条杂毛狗。
没人知道那两条狗住在哪里。它们总是上午来小区里，傍晚离开，中间这阵子或在院里发呆，或在院门口跑动。那条柯基很受小孩子们的喜爱，他们总给它准备火腿和狗饼干，还给它洗澡——这也是它为什么总这么干净——不过每次洗两下它就跑开。小孩们喂它吃东西时，杂毛狗总是会凑过来，小孩看到了就会马上把杂毛狗赶开，有时候吓走它，有时候用脚踢走它，每次杂毛狗被赶走了，柯基也不再吃了，有时候小孩会追上去给它喂，它也不再吃了。每天有好几波小孩给柯基喂东西吃，每当杂毛狗被赶走三次，柯基就不再理那几个小孩了，它们跑到小区门口去玩，门口有一道很缓的坡，它们就在坡上跑上跑下。以前那两条狗个头比较小的时候，小孩们还会把柯基抱起来玩，杂毛狗就在旁边看着，小孩们玩累了，就把它放回去，它就跟杂毛狗一块走了。
它们刚来小区的那几天，大人们会给柯基拍照发在小区业主群里问是谁家的狗，后来一直没人认领，就没人问了。小孩们想把它领养了，大人们不让。有几个年轻点的女人想要抱它，可她们没小孩子灵活，柯基一扭身子就逃掉了。
我不知道小区里有什么那两条狗，但它们总喜欢来这里。有一次我问几个小孩，那两条狗是哪里来的呀？小孩们有的说柯基是隔壁小区的人养的，有的说是远一点郊区的人养的，不知道杂毛狗是哪里来的，他们说那条杂毛狗很坏，老是抢柯基的东西吃，说它有传染病，因为它脸上有“病毛”，会传染给柯基的。
一个夏天的周末，我早起下楼遛弯，正好看到那两条狗跑进小区来，柯基在前面小跑着，吐着舌头，杂毛狗在后面跟着，脸上吊着那两撮白毛。柯基站在小区花园的边上，看小区里老人聊天，小孩打闹，杂毛狗在它后面站着。几个孩子看见了，就跑上去摸那条柯基。里面有个穿棕色夹克的小男孩——估计是这几个孩子里的王——让大家把兜里的钱往出掏一掏，给狗狗买个好吃的，他们凑了五六十块钱，买了一只烤鸡，孩子王拿着喂给柯基吃，柯基吃了几口，又咬下来一大块，放在地上给杂毛狗吃，孩子王看见了立马给杂毛狗脑袋上一脚把它踹开了，又要去摸柯基，但是柯基马上跟着杂毛狗跑了。孩子王很生气，捡起一根树枝嘴里叫骂着，追着杂毛狗就要打，被他妈妈喝住了。孩子王不敢再追了，但是放狠话一定要给那条杂毛狗好看。我看完了孩子王又朝门口看了看，那里已经什么都没了，两条狗早不知道哪去了。
我因为工作忙，很久都没再见过那两条狗，听孩子们聊天说它们好像改到下午来了。有一次黄昏的时候，太阳落了一半，我依稀看见那两条狗在夕阳里一点点跑进来了，跑到花园边上我才看清楚。那时候小孩们大都回家吃饭了，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院里，她把手里的鸡柳丢给柯基吃，也丢给杂毛狗吃。杂毛狗一开始没敢吃，后来那小女孩又给它丢了一块，它才开始尝试着吃。再后来那段时间我偶尔下班时候能看到它们来小区里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两条狗，也是在傍晚，不记得哪天，只记得那时候，也是夕阳落下去了一半，它们两个在余晖里又从小区门口进来了，柯基在前面伸着舌头小跑着，杂毛狗在后面跟着，它走到花园边上站着。孩子王本该在家里吃饭，不知道为什么又下楼了，看到杂毛狗，嘴里叫骂着，追着就要打，杂毛狗好像已经熟练了，一转头就朝小区外面冲去，比上次跑的快很多，柯基跟着赶紧跑了，孩子王一路追到小区门口的缓坡上，我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听见几个大人说话，听见一个小女孩叫喊，听见几声狗叫，像是那条柯基的，我出了小区看，杂毛狗倒在地上——它被车撞了，倒在门口缓坡下面不远处——死了。过路的人都会回头看一眼它的尸体，放学回家的小孩指给他们的大人看，柯基站在杂毛狗的旁边，低头看看杂毛的尸体，回头看一眼小区门口来往的人，又朝四周看一圈，重复着这几个动作。不记得为什么我那天看了很久，直到天色昏沉，小区门口不剩几个人，只有我看着那两条狗有点昏暗的身影。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小区里走出来，打着电话像是在谈工作，一边看向马路像是找出租车，走到缓坡下面往右拐了一点，没看到旁边的狗，柯基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西装男惨叫了一声捡了东西要打它，它吓的把身体往后一躲……
……
——道路的尽头，有一片森林，森林的里面，听不到孤独叹息，有几棵树木，陪伴了往昔，有一片土壤，沉淀着过去，外面的道路，川流不息，烟尘里模糊的，是黄昏的记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