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川是曲艺之乡,戏曲文化底蕴深厚,那些脍炙人口的戏曲选段像《铡美案》《卷席筒》《屠夫状元》等,在城市乡村,老人小孩,人人都能来上几句,自得其乐。早年间,淅川一个小县城拥有越调剧团和曲剧团两个县级剧团,这在全国也是很少见的,乡村剧团更是不计其数。独特的地域文化给戏曲发展提供了丰厚的土壤,看戏便成了老百姓精神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文化大餐。
乡村戏曲也许是我最早接触的文艺形式了。为了不耽误农活,村里演戏多数是在农闲的夜晚。在我幼年时,四十出头、忙了一天农活的母亲,一听说晚上有村戏,就忘了疲劳,喝罢汤(晚饭后)扛着板凳,拉着我的小手去二里外的东营村去看戏。东营是公社所在地较大的村庄。演员是本村的农民,多数是业余水平,演技也不太高,而人们依然看得津津有味。母亲是个老戏迷,用她自已的话说,即使再差的戏,她也能连看好几场而绝不打瞌睡。
但我却相反,看戏的时候多数时间是在蹿盹儿,在人山人海的的喧闹声和大喇叭扩出的演员唱戏声中,睡得迷迷糊糊。再稍大一些,才略能看懂一些戏文,那些看戏的场景常常刻印在脑海,多数是一些不完整的片段:屹立在大队部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糊在远处的月夜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还有那台上唱戏的人物,花花绿绿地抖动,台下一大片乌泱乌泱的看戏人伸长的脑袋。台上咣採喇採地敲打,随着气氛变幻的灯光,演员依次上台演唱,有缠绵悱恻,尖声细气的小旦、花旦唱腔;有悠长浑厚,中气十足的老生腔调。还有荒腔走板的破喉咙烂嗓门,被人们用家乡话讥讽为“南瓜腔”(形容难听的唱腔)。有时演员忘记了台词,在台上尴尬地呆站,直到后台有人“提词”,才接着唱下去。看到最热闹处,锣鼓一声紧似一声,一大班人身穿古装、面挂长须,背上插着四张旗,在台上来回穿梭,还有武生拿看红缨枪、花棍、大刀、宝剑互打;花脸的丑角翻跟头、打撩叉(侧滚翻)咚哩啷锵地热闹……夜气清爽,在“沁人心脾”的旱烟和汗臭味的气息中,我看着看着,只觉得戏子的脸都渐渐的有些模糊了,五官渐不明显,似乎融成一片,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这就是童年印象中单调又难忘的村戏。
有的戏翻来覆去要演好多回。小时候我们一同玩的小朋友,因为看多了村戏,也不知不觉就模仿戏子们的表演和动作,有时在上自习课时,趁老师不在时,扭着屁股怪模怪样地学起了村戏中丑角走路的样子,嘴里还奏乐:“自在自在赃官儿、自在自在赃官……”被老师发现,毫不客气地教训一顿。因为在老师的眼里,这是没出息的行为。
那时候乡下物质文化生活贫乏,不像现在,有发达的网络、电视、手机等。观赏村戏或是看一场电影,便成了难得的享受。记得最早村戏里有几部戏《卷席筒》《顶灯》《墙头记》《秦香莲》《小姑贤》《赵氏孤儿》《三子争父》等都印象深刻。我还记着了几个戏子的名字:王五斤,付吉娃,王汉勤,朱彩霞,朱嫦娥等等,看到这些在戏台上万众瞩目的角色,陡生一股佩服和眼羡,觉得有一种神秘的本事藏在他们身上,走路,吃饭,举手投足都显得与常人不同。这也许是我早期的“追星”的一种罢。如今,这些人中好几位已不在人世了。再大一些,随着电影、电视的普及,乡村戏场就逐渐冷落下来,看戏的人门可罗雀,以至终于销声匿迹。
成年后,我在南阳和荆紫关也偶尔看过一两回村戏,但时过景迁,心境大不相同,再找不回幼年看戏时欢喜雀跃的感觉。三四年前,淅川县曲剧团到荆紫关镇演出。我携小女一同兴趣盎然地观赏了一场戏曲表演,戏曲名字叫《哑女告状》。 剧情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唱腔及奏乐优美动听。 后台奏乐的有悠扬婉转的坠子、胡琴、琵琶、笛子;铿锵有力的锣鼓、梆子、快板;叩击坐打的传统乐器,加上现代化的电子乐队。戏演到高潮处,百音齐奏,让人听起来,象刀枪剑戟碰撞,带甲骑兵突然冲出,飒飒作响,腾空而起;时而象狂风怒号,苦雨泣诉;时而象鸟鹊悲鸣,虎啸猿啼,群兽惊骇,使人陡然而生别愁离恨。有时伴奏的乐声戛然而止,“此时无声胜有声”,给人的心中留下悬念和联想。观后被其魅力深深折服。意识到,到底是县剧团的专业演员,水平就是不一般。
去年国庆节,我还在古色古香的山陕会馆又一次观看过淅川戏剧团的文艺演出。我携女儿凌寒到那里时,戏已经开场了,在外面就听见锣鼓咚咚和演员们高亢的唱腔。走进院中,几个穿红带绿的演员正在中央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唱的是一部现代戏。周围是稀稀拉拉的观众,西边还有几个空座,我们刚要过去要坐时,有人说:“这是为市级领导们准备的位置,你们只能暂坐,一会儿领导来了可要让出。” 我想观众这么少,还有必要占位子么?现在什么年代,戏曲也不像以前那么吸引人了。一边想一边看,这戏演的都是一些小片段,有《丹江号子》《八大件》《丹江鱼》等,严格来说,有的应叫歌舞表演,演员的唱功、舞蹈功夫都很专业,看得出很有功夫。构思巧妙、道具精巧,很有观赏价值,只是气氛不够热烈。不久,领导们果然到了,也只是象征性地观赏了一会儿就撤离了。毕竟人家时间宝贵,是不能长久这在方面消磨时间的。
“一戏一别离,一生一悲喜。”村戏的魅力就是这样:一方小小的天地,一座并不宽阔的戏台,演绎着或悲壮、或凄美、或至情的故事,仿佛悲欢离合人生的浓缩,又像是人生的袖珍舞台。台上是公子和小姐的风流韵事,是英雄们惺惺相惜的壮士断腕;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是肆意欢笑的喧哗,台下叫好声音不绝于耳。我时常觉得,村戏的魅力似乎并不在于台上的表演有多么精彩,而在于戏场上人头攒动,喧哗嬉笑的热闹气氛,在于台上台下热烈互动,倾心投入宣泄情绪。伴随着村戏的表演,那些似水流年里淡化了的人烟,荒芜了的阁楼,以及流沙般握不住的时光,,仿佛都同化为一缕曙光,在观众心中久久荡漾,唱响在人生记忆的长河中。村戏的魅力和留给我的童年记忆,在我心头总是挥之不去。
别了!村戏 ;别了!童年。那些锣鼓咚锵的快乐时光,那些人头攒动的热闹场景 ,装点过乡亲们单调的生活,温暖过我惨淡的童年,如今又被谁收藏,被谁在梦中记起,潮湿了谁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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