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二天晚上,老太太不再管我叫“妈妈”,而是对着房门叫妈妈,并叫我开门:
“开门,开门。妈妈,妈妈!”她很高兴很兴奋,就好像她妈妈就站在门外似的,这让我有些胆怯,我不敢去开门!
可她一迭连声地叫,样了还很着急:“妈妈、妈妈,开门、开门。”她见我不肯开,就动身自己下床了!
我只好去开门。可这一开门不得了,好像一下子放进来一群“大鬼”!
“妈妈,多阿姐,年阿姐,张家姆妈……快点进来,快点进来!”老太太高兴得手舞足蹈,我却听得汗毛直竖!好在还不太晚,后面房间里还传来孩子的哭闹声,这倒给我壮了些胆!
“倒茶、倒茶!”我也仿佛看到那些隐形人鱼贯进了房间,走向老太太。
老太太伸出双手,好像握住了谁的手,一个劲地抖动:“侬好,侬好!想煞我了,想煞我了……”老太太深陷的眼窝里淌下泪来!
我缩在我的床上,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又是害怕又是酸楚!我明白了为什么人家都吓跑了!我房门也不敢关,好预备着想跑时能跑得快一点!可我也没想想,我能跑往哪里去呢?外面可是黑咕隆咚的夜!
老太太的接见时刻告一段落,她已忘了叫我倒茶。很快地进入了拉家常环节:
“啥人家孙子几岁啦?噢噢!”
“应该读大学了吧?”
“噢噢,已经工作了、赚钞票了。好,好!”
“噢噢,孙女出嫁了!嫁得人蛮好,咯就好咯就好!”
“小人长得老好白相,卖相老好!噢噢,皮来西,不听儿话……”
老太太就像和谁打电话似的自说自话起来,居然一句一句说得口齿清晰,毫不含糊,完全像一个正常人,在和一群真正存在的人交谈,他们把我撇在一边,当我不存在一般!
老太太兴致勃勃,精神饱满,喜笑颜开,脸色也红润起来!我已经不害怕了,傻呆呆地欣赏起老太太的健谈来。
老太太足足和他们谈了近一个小时。之后突然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房门,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走了,都走了,都走特了!”
“水、水!”她又恢复正常了,要喝水了。
我也清醒过来,赶紧去倒水,这次她大概话说得太多,嘴巴真的干了,我倒的水她居然一口就喝干了:
“水、水!”她还要。
我又倒来一些,她又一口喝干,接着还要,我只得又去倒……
她这次一共喝下了半杯多水。
接着我听到大门响,是许哥回来了。他走进房里来,吃惊地问:“怎么这么晚不关门?”
我哭笑不得,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他也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走到他母亲面前,问老太太道:“刚刚啥人来啦?”
“妈妈!”
“妈妈来啦,来看侬?”
“妈妈!”她又语不成句了!
“好,好,妈妈来看妈妈!开心了是吧?嗯,开心,好!吃力了吧?咯嘛阿拉困告了好吧……”
许哥拍拍他母亲的头,像哄小孩似地哄着母亲。
“困告!”老太太瞪大眼晴看着儿子。
“对,困告!来,阿拉困告!”许哥扶母亲躺下,又把她移得舒服一些:“阿拉困困好!”
“困告!”老太太变得很乖很乖。
“对了,困告,来,阿拉闭上眼晴,一告困到赌天亮!”许哥用额头碰了碰母亲的额头。
“困告!”老太太真就闭上了眼晴。
许哥很得意地朝我笑笑,又轻叹了一口气道:
“你不要害怕,她就是有臆想症!你明白的。和她要好的同龄人都走了,她没人说话了,感到孤单,就假想出那些人来,用自己想象的话题和她们说话……”
许哥的语气哽咽起来,他没再说下去,转而叫我也睡觉:
“你也抓紧时间睡吧,把门关好,灯不要关!”
他出门去了。
我那敢关灯啊!我关好门,赶紧钻进自己的被窝,心里祈祷着:
老太太你今晚多睡会儿吧,可别再往我被窝里钻呀,我害怕!
这晚她确实没往我被窝里钻,当我冷不丁睁开眼晴,却见她坐在我床头,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晴紧盯着我的脸……
8
老太太突然变得乖起来,特别是白天,多数时间都在睡觉。这终于使我有了安定、休闲的时间,除了睡觉,我还能零零散散地看几页书。昨天,我取出随身带出来的一本《散文选》翻看起来。
许姐夫眼尖,傍晚时他和大姐一进房门,就发现了我扔在床上的那本书。他走过来拿起翻了两翻,随口问我:“你倒喜欢看这些文章?”
我笑一笑回答他:“我从家里就带出来这一本书!”
我没好意思说,我家里也没什么书可带!
许姐夫说:“能随身带着,就说明你喜欢。对了,你喜欢看散文,我介绍你看《读者文摘》,很不错的,我明天给你带两本来。”
许大姐看着她的丈夫笑了笑道:“嗬,找到同好了,又要显摆你的书了!”她又转向我:“他呀,就喜欢书,喜欢爱看书的人,你以后想看什么书呀,就找他,他有一房间的书,足够你看的。”
今天许姐夫真就给我带来两本《读者文摘》。我多么高兴啊!想想大姐说他有一房间的书,我就更高兴了,以后呀,不愁没书看了!
我一高兴,便哼哼起黄梅戏来,不想一句还没哼完,倚靠在床头的老太太居然叫起好来:“好听、好听!”
我吃惊得瞪大眼晴,赶紧跑到她身边,问她道:“你喜欢听?”
“喜欢!”老太太回答得清清楚楚,干脆又利落。
“那我给你唱,我唱你听,好吗?”
“好!”老太太笑起来了,我也笑起来了。
我在地上来回地走着,认认真真给她唱起黄梅戏来,我先唱一段《女驸马》中的“谁料黄榜中状元”。老太太听了,把巴掌拍得“啪啪”响,一连声地叫着“好听、好听!”
听到她的表扬,我更来劲了,又唱“绣楼”,又唱“民女名叫冯素珍”;后来又唱《天仙配》中的男女对唱“路遇”,我一人扮两角,又唱男声又唱女声。把老太太高兴得眉开眼笑!
后来我想:老太太是上海人,一定更喜欢越剧。于是又给她唱越剧,《红楼梦》《梁山伯与祝英台》,我唱了一段又一段……果然把老太太听得如醉如痴:忘了说好听,也忘了拍巴掌!直到我问她:“好听吗?”她才猛然醒悟过来,又是“好听”又是巴掌地接连不断地响起来。
但这样一来,我可给自己招来了大麻烦!老太太听得刹不住了,我一停下来,她就紧着催促:“再唱、再唱……”她听得刹不住,我唱得不能刹住!直到把我唱得口干舌燥,嗓音嘶哑!我说:“不能再唱了,我要死了!”
可老太太却说:“不死、不死,再唱、再唱……”
我趴到我床上去,假意“哇哇”哭了起来,老太太这才害了怕,不再叫“唱”。但稍息后,她又叫起喝水来:“水、水,喝水、喝水……”
“天呐!”这回我真的哭起来了……
她一喝水,接着就是小便,就更没完没了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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