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从梦里醒来,只见迎面一彪形大汉怒目圆瞪,望着旁边一小妞作龇牙咧嘴状:趴桌上这傻逼是谁?这厮长得魁梧之极,半身赤裸,胸前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说话还带着嗡嗡声,着实令人十分不爽。倒是那姑娘眉目如画,皓齿朱唇,只见她扭着小腰上前两步扶桌低头道:操你妈,我咋个晓得。
此刻我的大脑正飞速运转:怎么回事,这就改朝换代了?我不是在睡觉吗,昨晚跑街上浪了一圈也没喝多少啊,回家还打了把LOL,怎么醒了就他妈换频道了?顿时一股无名鬼火冲上脑门,我奋力做出一副狰狞模样抬头瞪向那姑娘:女侠饶命!在下卖艺不卖身!
漫长的沉默,我仿佛听见了这威猛开场白的回声。姑娘慢慢抬起头,用如水双眸盯着我说:滚出去。诶?这女人啥意思,我想。正庆幸逃过一劫准备起身,却见那大汉双目含泪用两束不应属于他的幽怨眼神望向我,准确地说是望向我面前这位姑娘的后脑勺,一声不吭仿佛带着无限委屈走了出去。
惨了!老子一定是触发了什么时空陷阱,这女人一定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超级魔头,居然能够盯着我的眼睛让这样一个猛男滚蛋,单是这份定力与气魄,便是我远远不如的,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我摸了摸身上,果然,兜里的东西全都不在了。
你是在找这些吧。姑娘变戏法似的扔出一包红梅,一个ZIPPO,一部摩托罗拉手机,还有一块钱。带着一丝戏谑说:手机没电了,你他妈还真穷,居然抽红梅。
此刻我的大脑已经没办法运转了:这什么意思?居然抽红梅是什么意思?我说女侠给我一根吧,脑子有点乱。姑娘说别他妈女侠女侠的,你龟儿穿越剧看多了是吧。我就操了,刚那大汉不是标准的武侠小说里才有的品种么,这到底是他妈怎么一回事。人生第一次我感觉自己脑细胞不够用了。
我点燃一根红梅,狠狠抽了口,只觉头脑清明了一些。这是哪儿?我问。姑娘仍然直直地盯着我说,成都。
我鸡儿一紧,果然不出所料。可这事依然无法解释。
你知道我怎么来的?我小意问道。姑娘突然移开视线站起身说别鸡巴废话,陪我走走。尽管仍是满脑迷糊,可面对如此情况我也没辙。好吧,我说。
我垂头丧气跟在姑娘后边,经过一扇贴着Hello Kitty的玻璃门,走到一片开阔地,顿时闻到一缕幽香。还未抬头,姑娘说:花开了。我抬头看着大片金黄说:花开了,什么花,我不认识花。姑娘说你蠢啊,我卖花的,这是菊花。
我说姑娘你好好的容貌干嘛要卖菊花,世界如此之大行业如此之多怎么就卖起了菊花。姑娘说滚你妈的你才卖菊花,这是花店,听不懂人话是吧。我恍然大悟,原来此菊非彼菊,倒是我思想龌龊了。
我说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老这么称呼怪别扭的。姑娘眼里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光彩:去你妈的,凭什么告诉你。我叫阿花,菊花的花,你叫什么。
干,如此逻辑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心想日妈的这是个什么世界,怎么今天各种奇人异事都让老子碰上了。嘴里却说:噢,小花姑娘你好,我叫小草。姑娘说少鸡巴扯淡,你怎么不叫青青河边草啊。
我说对不起小花妹妹,有点懵,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姑娘指了指门外,自己去看撒。
我屁颠屁颠地转过身,又回头向这小妞鞠了个躬,经过那扇贴着Hello Kitty的玻璃门和醒来时趴过的小木桌,用力推开花店的大门。
啪,我听见红梅掉落的声音。
这你妈是一座城市?目之所及没有一片完整的土地和一条平坦的街道,远处浓烟滚滚,尘土飞扬,俨然一副末日的景观。那大汉正蹲坐在路边不知捣鼓着什么。这时姑娘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全都死了,没人买花了。
我使劲掐了掐自己,一股钻心的疼痛。不对吧,不应该啊。这他妈是被朝鲜扔原子弹了吗,我问。姑娘没有回答,缓缓抽出两支烟,自己点燃一支,给我一支。你的昨天是什么时候?我想了想:2012年啊,老子正在创业呢。
姑娘眼里又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光彩:呸,那还抽红梅?我说不是妹妹,你不懂,这烟好抽。姑娘说行了,别鸡巴废话,陪我去一趟九里堤。我说干嘛啊,这还能知道九里堤在哪,去九里堤做个甚?姑娘说:我堂哥在九里堤一所野鸡大学教书,死了,得去把借给他的CD和CD机搬回来。
我说:日!成都都被轰平了,你还要听CD?不是,你堂哥都被炸穿了,你去搬CD机?这女人扔过来一顶安全帽,径直拉着我走向一辆电动车,说:只有音乐才是我的解药。
我说天啊,你看起来都二十好几了还听反光镜?世界都这个球样了,反光镜能还你蔚蓝吗?姑娘说:闭嘴,上车。
我蔫头蔫脑地上了车,耳畔吹来硫化过的风和姑娘身上的味道。我看了一眼武侠大汉,大汉也看了我一眼。我说你看你妈个球呢,走啊,搬CD。姑娘也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吓得我打了个哆嗦。
轰隆,电动车发出令人始料未及的声浪蹿了出去,差点把尿给老子吓出来。我急忙抱紧阿花,大声说:你这电瓶车也太酷了哈!姑娘也回头大声说:你他妈把手往下边放点!
我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太紧张了。转过头发现大汉也骑了一辆差不多模样的电动车轰隆隆地跟了过来,真给劲儿。
大约吹了五分钟的风,车停了,姑娘一溜烟跑了个没影。这就到了?我边问边取下头盔挂在电动车上。大汉也停好了车嗡嗡说到是啊,他没戴头盔,满脸黑不溜秋的。我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长这么猛,之前吓老子一跳。
大汉咧嘴一笑又带着嗡嗡声说,我叫百里根伟,叫我小根就行。妈呀这也太扯了,我强忍住笑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ID如此伟岸人品又如此谦逊的男人,说好的伟弟,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大哥,那小妞干嘛去了?百里根伟挠了挠头说可能屙尿去了,不知道,我就是个爱好捣鼓车的富二代,喜欢她好多年了。
闻见八卦的气味我脑袋就一阵胀痛,赶紧让他打住,说道:小百,不对小根,伟弟,你告诉我这究竟是咋回事,真的,你大哥我我最擅长解决情感问题,说清楚了,包你们两个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说什么呢你们俩,叫阿花的小妞突然蹦了出来,叉腰指着一堆垮了一半的平房说,赶紧帮忙!刚收的小弟二话不说拔腿就走,我一肚子郁闷,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他俩身后。
姑娘指着其中一间说,幸好没垮完,不然就挨球了。我猫着腰钻进去,看见半截手臂从垮塌的水泥钢筋里伸出来,手臂前方的空间零散掉落着一个手机和几十盒CD。捡起一盒声音玩具,旁边居然还有木马和小红莓。我说你品味可以啊,听得害挺高级。姑娘边捡CD盒子边说你害个锤子呢,我又不是东百老妹儿。又捡起一盒CD,封面写着穿过骨头抚摸你。我说没看出来啊小菊,你还是个老炮,这些CD不是从我家偷的吧啊?姑娘打了个手电弓着身子走过来瞪着我:谁是小菊,你他妈才是小菊,别人送的。说完把手里的一堆给我,示意放车上去。
我抱着CD边走边看,突然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这时大汉百里也走了出来,抱着一大堆你知道东方在哪一边,梵高先生什么的。我说你大爷的,能不能把话说完啊,跟个哈巴狗似的她会喜欢你啊,咋是这么个东西。大汉被黑灰敷满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说习惯了习惯了,条件反射,没办法。我说赶紧的,别磨叽,搞快。
百里根伟突然一脸严肃,这世界是面镜子。蛤?我又傻逼了。我想过虫洞、盗梦空间,甚至考虑过白日飞升,镜子是你妈什么玩意?他又说:我也刚发现不久,不好跟你解释啊。
行吧,我被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放下CD向废墟走去。只见那小妞左手抱个索尼,右手夹个箱子,蹦蹦跳跳地走过来:这下可够听一阵了,店里还有对儿惠威,爽吧?
我说你店里有电吗就在这爽不爽的,你哥还尸骨未寒呢,怎么就爽起来了。
姑娘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再不听歌我要死啦,走走走。我心想真你妈的,听什么摇滚乐啊,这简直是毒瘾犯了。
天色渐渐暗了,整座城市除了我们之外仿佛没有一个活人,我坐在呼啸前行的电动车后座,残垣断壁从眼前掠过,那些高的矮的,精装房强拆地统统都变成了一个屌样。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片,好多人被抓进镜子里面,变成了照片里多出来的人像。顿时冷汗直冒,又转瞬被风吹干。
五分钟过后,我们回到了花店。运气真是个很玄学的东西,周围的房子垮的垮,歪的歪,唯独小妞这花店屁事没有。抬头四顾,空旷一片,只有无人的汽车和昏黄的天空。
把CD和大法搬回室内放在小木桌上,我还沉浸在莫名的情绪里。只见大汉百里抱了一大坨铁疙瘩放在门口,一股子汽油味。叫阿花的小妞大叫着哇哇哇,跳过来用力拍了一掌我的后背:快快快!你要听哪个!
原来之前他捣鼓半天是弄了个发电机,这小根大汉还真有两下子。我说了声牛批,选了选,丢过去一张最美妙的旅行,继续低头发呆。
欧波借着发电机轰轰隆隆地唱了起来,叫阿花的姑娘坐在我对面摇头晃脑,大汉站在旁边傻笑。这剧情实在诡异至极,我点燃最后一根红梅,还是想不明白。
如果说这是与平行宇宙类似的地方,为什么会有成都有九里堤还有声音玩具的CD?如果这就是我生活的世界,怎么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变成了这个球样?就算真如大汉所说是面镜子,那么我所在的城市是否也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我又他妈怎样才能回去?
我的头快要炸开了,一方面想不清楚今天发生的一切,另一方面则是骤然袭来的恐惧。这时大汉不知从哪拿出来一瓶1573,咧着嘴说:别想了,整点?我精神一振说操,有没有五粮液?这玩意不好喝。
阿花小妞也凑了过来:你以为点菜啊?还嫌好不好喝,就这一瓶,不喝没得了哈,说完打开瓶盖咣咣咣就往嘴里灌。我赶紧抢过来闷了一口,管你妈呢,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1573空对月。
酒是个好东西,我感到舒服了一些。这叫阿花的姑娘看着咋咋呼呼的挺厉害,结果两口黄汤下肚舌头就捋不直了:日本人,老子本来不喜欢听这些东西你晓得不,都是你龟儿子害的。
我说安?我都没见过你啊大姐。
诶,就是噶,把你当成那个哈嘛批了。不好意思哦,你们两个长得确实太像了,除了发型,阿花说。
我脑壳一震,突然明白了。转头望了望百里,这个垃圾正在疯狂点头。我郁闷得不行,问:太像了?我像哈嘛批吗,那哈嘛批人呢?这小妞眼里又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光彩,大着舌头说没了,前天就跟他们一起莫得了,接着流下泪来。
日,难道是这个世界的我死了,我本人作为替代品被造物主扔过来了?那这里的我又是何时认识的他们,为何这场相识在我的世界从未发生?是不是从认识他们那刻开始这面镜子就已经开始坍塌?照这逻辑接下来岂不是要拯救世界。问题是这个世界毛都没有了,还拯救个蛋,更关键的是我他妈哪会啊?
我麻起胆子表达了疑惑。时间凝固了五秒钟,阿花红着脖子眯着眼睛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我:拯救个锤子呢还,我们也要死啦,瓜批!我说不是吧,真得死?百里根伟点了点头,粗着嗓子说他今天去搞汽油,还看见几个骑摩托的逃难过来,说他们是被洪水撵过来的。正骑上车轰了脚油门准备带他们来花店,加油站就彻底塌了,地皮也陷下去了,一个都没活成。
看见我的脸一阵发白,小妞哈哈大笑,故作神秘地说:扯火啥子嘛,陪我耍哈儿就把你弄回去。我张大嘴巴结果却打了个嗝,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音箱里传出欧波的歌声:
窗外明媚着冬天成都难有的阳光
和记忆中泛起的那天一样
我醒来在这个星期天寂静的早上
懒懒的赖在床上
听见那首歌被隔壁的男人轻轻吟唱
恍惚中以为这是她
幸福的人儿啊总是忘了尽情的歌唱
悲伤的时候总会想念他
此刻我是如此渴望从未有过的年轻
时间之箭不能追赶的步伐
我看见你挥动翅膀离我而去
在这星期天繁华喧嚣的大街上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
在这星期天繁华喧嚣的大街上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你身旁
这星期天繁华喧嚣的大街上
我心想今天别真是周末吧,太你妈扯了。拿过酒瓶喝完最后几滴,三人面面相觑,场面陷入沉默。这时耳中突然传来极其低频的响声,轰隆隆隆。大汉拉起小妞大吼一声说跑!我想起08年地震,这声音比那时更加巨大低沉,重了何止几倍。刚跑出门外,世界开始旋转,也不知是酒喝急了还是脚下大地真在摇晃,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我看见百里和阿花在不远处急促地喊着什么,但耳朵里只有巨大的声响,像无数个小人拿着鼓棒在玩命敲打我的耳膜。
我一脸茫然,想问他们究竟在喊啥,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看见钢筋水泥在断裂,四周的地面突兀上升。
突然一只大手把我拉了上来,我像个残疾人一样被拖行着扔到电动车上,小妞转过身抱着我哭得梨花带雨。大汉坐在最前边一脚油门,电马儿无声地蹿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不时有闪电出现,耳边的轰鸣仍未停歇。透过车灯,已经垮塌过无数次的废墟和地面开始了新一轮的翻滚,看上去就像风暴里奔涌的海浪。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清楚到了哪里。车停了,地动山摇的声音也小了下去。闪电划过,雨水淋湿了我的头发。大汉在不远的地方招手喊着快过来,阿花拉着我一溜小跑,是个圆形下水道。下水道旁边应该是某个小区的房顶,巨大的避雷针斜着指向天空。
我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这时小妞连声说来不及了。我打了个激灵,还没问出声,就看见四面八方比楼房还高的巨浪从远处拍了过来。
快!赶紧走!叫阿花的姑娘和名为百里根伟的大汉把我扔进了下水道,我眼前一黑,努力回头睁大眼睛,想要记住他们的模样,却只看见一道刺眼的亮光。
是闪电还是耶稣?
我在哪?
我死了吗?
他们呢?
我无法继续思考,在一片炫目的白色中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我躺在太升路自己的床上,头痛欲裂。出租房窗外的天空一片昏黄,风呼呼地刮。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下了床,想从裤包里摸烟和打火机,没有,什么都没有。我走到窗前,树木光秃秃的,偶有几片叶子掉落。我关紧窗户,摇摇晃晃地穿上鞋和外套,不记得拿没拿钥匙,也没去想为什么要出门。
我在街上双目无神地行走,嘴唇干得像两块陈年面包。冰冷的风打在脸上,茫然四顾,行人寥寥。走出小关庙,穿过星辉路和北大街,走到梁家巷,路过李家沱。没有垮塌的房屋,也没有凹陷的街道。我一直走一直走,找不到一家有小木桌和Hello Kitty的花店。
不清楚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天空仍是一片昏黄,光线也没有要暗下来的意思。我又回到了自己楼下,站在人行道上望着一间门面发呆。
一个穿着包臀裙黑丝袜的女人打开推拉门走了出来:帅哥进来热和哈噻。我打了个寒颤,看着她脂粉满面的脸感到一阵恶心。
转身离开,我该去哪儿?街对面的羊肉汤锅陆续有人走了进去,香味顺着风吹过每个角落。风呼呼地刮,街道很空,我也很空。
我木然地上楼,门竟然没锁。走进卧室,才发现电脑没关,灰色的屏保上有几行字:
17:09,12月21日,星期五,冬至。
End
写于2012年4月,未完成,今日补全。
我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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