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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 谁敢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

《青蛇》|| 谁敢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

作者: 原小美 | 来源:发表于2017-11-12 20:12 被阅读67次
    本文配图选自徐克的电影《青蛇》,美轮美奂,倾国倾城,绝代风华。

    伤情之人不适合读李碧华,她的文字会浇灭心中对爱情的一丝丝的憧憬,直至黑暗。

    这黑,伸手看不见五指,张眼看不到未来。

    读李碧华的《青蛇》,便是如此的感受。

    这哪里写的是蛇,分明写的是人,女人的情爱与成长。


    01  懵懂

    小说以小青第一人称展开,独到新颖,情真意切。

    初见素贞,小青500岁,素贞1000岁,她跟随她。

    我对她很信服。近乎讨好:

    “你比我漂亮,法力比我高强,又比我老——”

    素贞与我,情同姊妹。

    她们无缘无故拥有超卓的能力,眼见盛唐到南宋,万花如锦、盛极而衰、否极泰来,苟安于世。

    彼时,小青还在日夕思想自己何以与别不同,素贞已跃跃欲试,化作人形,初探凡世。

    共游西湖,见苏小小墓,小青懵懂,问何谓男人?

    素贞答:

    “那是一种——叫女人伤心的同类。苏小小的男人,叫她长怨十字街;杨玉环的男人,因六军不发,在马嵬坡赐她白绫自缢;鱼玄机的男人,使她嗟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霍小玉的男人,害她痴爱怨愤,玉殒香销;王宝钗的男人,在她苦守寒窑十八年后,竟也娶了西凉国的代战公主……”

    小青并未明白,她听得很不耐烦,在苏小小墓前瘫倒大睡。此时,情事不过是与她无关的故事,是别人的伤心史罢了。她幻化人形只为消遣,她最大的快乐是吃饱了水,睡饱了吃。

    阳春三月三,西湖边柳条嫩绿,桃花艳红,她们偶遇吕洞宾,被诓着吞下他的七情六欲仙儿。

    丹药入了肺腑,有力难拔,再也弄不出来了。没有异状。不痛不痒,无灾无难。

    但,素贞,已然动了情思。

    你看,这里有一丛花,我说最爱的是那一朵。有一个人听见了,他自我身边走过去,慢慢儿摘取,替我插戴起来,哎!这真是人生难以形容的乐趣。

    假如我不肯,他一定要。他会哄我:这花,只有你才衬得上呀。于是我便听从他的话。这有什么难?只要我稍微降低自己——

    小青愕然,素贞曾说过,看不起这种动物,因为他们质素欠佳。

    “小青妹,”她来拉我的手,“我并不打算要一个优秀的才干呀。你看,这些自诩为人中之龙的动物,总是同行相轻,恃才傲物,且也不懂得珍惜女人的感情,轻易地就以‘潇洒’作为包装,变心负情。我不要这些。”

    “任何男人跟我斗智,末了一定输,因为我比他们老一千岁,根本不是对手。我只要一个平凡的男人。平凡的爱,与关心。嘘寒问暖,眉目传情。一种最原始的感动。”

    熟悉不?似曾相识不?这哪里是素贞的自白,这分明是凡世女子的择偶标准,找个“老实人”,不求他大富大贵,但求他对我好。

    心已去,大势已去,留也留不住。

    02.好奇

    西湖借伞,素贞心许衣袂飘飘的少年郎,淡烟急雨,西湖客船,欲语还说。

    谁敢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

    何等尖锐、何等犀利、何等残酷,李碧华总是一语刺破爱情的朦胧细纱。

    此时的许仙只是专注而沉默,让小青侧目。

    真气馁,生平第一遭出来勾引男人,竟遇着个不通情的呆子。他简直便是叫杭州蒙羞的一碗不及格的桂花糖藕粉——糖太少、水太少,税税稠稠,结成一团,半点也不晶莹通透。

    不得不说,李碧华的文字真乃一绝。雨落如花,这伞下的辰光属于素贞,小青对许仙并无情思,却将他比喻成食物。将TA比喻成食物,潜意识里大概是想吃了TA吧!

    此时的小青只是好奇而已。

    听说世间的男人,都是叫女人伤心的同类。眼前这一个,有什么能力叫女人伤心?

    素贞的眼光,一矢中的。虽是落魄人,但却有绵绵意呀……

    一个女子的成长多数与情爱有关,小青如青春期的少女,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好奇地看着身边的姐姐情意绵绵,仿佛打开新世界的一扇大门。

    03.心动

    白宅相见,小青在小巷等候许仙。

    “小青!”我听到这个男人在唤我。

    抬头见许仙。此生第一个唤我名字的男人。

    情思,由此起。尽管此时,藕色衣衫的许仙,是去约会素贞,藕断丝连。

    但凡女子皆对“第一个”男子念念不忘,初恋、初吻、初夜,每个第一次亦如女子的一次新生,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成熟。

    素贞与许仙定下终身,泛舟湖上。

    小青“从未试过像此刻突然的寂寞”。

    陪在身边、一直依靠的闺蜜突然许了旁人,她成了她的次选。

    女子大多爱好重色轻友,女人的友情和爱情,从来泾渭分明。

    白银劫案,公差找上门来,小青动用色相。

    这个呆在原地的粗壮汉子,他的职位不低,他见过的场面不少,忽而英雄气短,我十分的得意——哼,许仙并没看得起我,一定有其他的男人看得起我。

    这是一个考验吸引力的机会,我要玩这个游戏。

    此时的小青已经逐渐长大,素贞带她入凡尘,仿若她的原生家庭,却给她树立了一个不好的榜样。让她以为“做人”无非就是情迷心窍、欲壑难填。

    小青责问许仙,许仙推脱“一概不知”,懦弱的性子已露端倪。素贞情陷其中,甘愿心盲。

    是啊,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总是负数,即使千年蛇精也不例外。

    小青尚能冷眼旁观,却是逐渐向往情爱。

    心有灵犀的男女,不约而同地,连举杯的姿态都是一致的——他们自己一定不觉。只为旁观者清,我也看得怔住了,爱侣都心心相印,多美满。日子久了,不知如何?一生一世?

    04.沉沦

    苏州的“保和堂”,素贞延医送药,逐渐“像个女人”,脚踏实地,谨慎持家,贤慧的女强人。察觉到许仙的闷闷不乐,素贞伏小做低、装聋作哑,安抚许仙。

    日子一天一天,烟火气十足,似幸福,亦美满。

    然而,小青一直在成长,从女孩,到女人,她“有不可思议的不安定”。

    可惜素贞不曾发觉。

    幸好素贞不曾发觉。

    她一直把我当作低能儿。她不再关注我的“成长”和欠缺。她以为我仍然是西湖桥下一条混炖初开的蛇。但,我渐渐的,渐渐的心头动荡。

    三个人的生活,终究难以平衡。

    更何况,许仙并非良人。

    小青无意中引诱了许仙。

    “我……也半天不见她了”。——许仙讲这话时,我暗自地开心,他终于肯为了我,向素贞说谎。这对一个老实的男人是难的,他也表现得不好,幸而素贞不察。素贞如何猜想得到,他的脸红木是因为初夏的太阳,而是因为初夏的不忠?

    面对小青,他心猿意马;面对道士的三言两语,他把符水哄素贞喝下。他不是例外,他有男人的劣根性。

    幸而道士道行低,符水并不作数,倒让素贞和小青反击。

    但是,小青却同情起素贞。“容易受到离间的,就不是真爱。”

    但是,素贞却担心失去。

    素贞叹道:"用尽千方百计,仍然稳不住他的心。"她说:"一有点风吹草动,我就心惊胆跳。他太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小青,你说是吗?"

    防火防盗防闺蜜,面对爱情,女人素来容不得、忍不了。

    “小青,你是我的好妹妹,”她半逼半哄,“你比他高明,放过他吧!”

    啊,原来她要讲的,是这句话。

    她一口咬定,是我不放过他了。

    她真傻。——爱情是互不放过的。

    多么可悲,面对爱情,女人素来为难女人。

    素贞与小青大打出手。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难过也得过。她从没打我,只为了一个男人;她从没这样的为难,只为了一个男人。

    五百年来,小青与素贞相依为命,共同蹉跎时光。素贞让小青离开,尘世走一遭,小青“已经野了,不再是一条甘心修炼的蛇,已经不安于室”。

    素贞道:“小青,我待你不薄。你要留,我让你留。但,许仙是我的。”

    大获全胜。

    但,情谊已逝,何曾可悲。

    小青偷听许仙与法海对话,将计就计,故意设计让素贞现出原形。

    此时的小青,已经不复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女,她有情,有恨,有妒。

    我怎么会忘记,某一天,素贞曾经用那样凶暴的态度来对待姊妹情谊?我怎么会忘记,她曾经赶我走?桩桩件件,都只因为我们无可避免地,互相嫉妒起来。

    女子由来心眼浅,她容不得我,难道我忍受得她年年月月,两相依恋,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境?

    一杯羹,难以两分尝。

    是我的不对,也是她的不对。

    他们都看不起我。

    但是,我得不到的,你永远休想得到!不若一拍两散。

    多么可怕,一个动情的女子。

    多么可悲,一个伤情的女子。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再精细的布局,也有疏漏。素贞饮雄黄酒现出原形不假,但意料之外,许仙被生生吓死。

    这个男子,不外乎此。

    然而此时,素贞和小青,都心疼他。

    忽然间无比空虚。这个细致的多情的美少年,如画的眉目变成一张终于化为乌有的人皮。我摇撼他,素贞摇撼他,他一句话语也出不得口了。

    ——从没打算要他死的。他做过什么坏事?

    他不过怀疑,难道他没这权利?我原谅他,怀念他。或者,我不承认,某一天,我是多么地爱他。

    05.灰心

    于是,素贞到昆仑山苦战盗灵芝草。

    于是,小青去帮忙,取回灵芝草,救回许仙。

    彼时,许仙离魂乍合,混沌初生,与小青苟且。

    彼时,素贞尚在昆仑山苦苦支撑,她杀出重围,虎穴逃生。

    素贞用尽力气,亦拼了性命。她向许仙解释,她不是蛇,是他的妻。

    拔剑对峙、自相残杀,曾经的战利品雌雄宝剑,森森然指向对方。

    曾经的姐妹情谊,素贞不悔,小青亦不悔。

    为了爱情。

    “你叫他来拣,”我尖着嗓子,“你叫他来拣。哈!这已经不关什么道行深浅的问题了。你看他要谁?”

    当局者迷,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每个女人都以为男人只爱她一个,其他的是逢场作戏。

    素贞是我的前戏,我是她的后戏。对方是戏,自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无法自拔,致轻敌招损。

    到了最后,大家都损失了。

    事实如此,但谁敢去招认?

    小青再次落败,作为一名刚刚成长的女人,她比不过素贞。素贞怀孕了,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

    大局已定。

    然而,“碰上一个这样的男人——他唯一的本领是多情。”

    许仙约小青私奔,带着素贞的银子,离开素贞。

    多么讽刺,曾经的“老实人”也学会了高明,学会了深谋远虑,学会了算计。

    小青在初恋中,第一次学会了灰心。

    却不想,还有更灰心的所在。

    “哈!”许仙忽地冷笑,“小青,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

    不知什么时候,他因着人性的本能,洞悉一切,冷眼旁观我们对他的痴恋争夺。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此乃古之明训。整宗事件,他获益良多,却始终不动声色。

    他简直是财色兼收,坐享其成。

    我为我与素贞冤枉的爱情,痛心疾首。

    一段情伤,一段情殇。

    小青路遇法海,这是一个不同的男人,不同与俊俏少年郎许仙的男人。

    一番痴缠纠葛,法海带走许仙。

    素贞拼尽法力,寻找许仙。

    要很艰辛才可以令她相信,她的男人抛弃她。

    我不知道她等什么。也许连她都不知道。不过在自欺着。

    爱一个人,就是如此容忍包涵。不信他变心,怜惜他失察。他不好,是呀,但她舍得承认他不好?

    心灵空虚的女人有这般可怕!全神贯注于一个男人身上,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段文字,字字锥心。

    素贞与小青,决定去金山寺抢回许仙。

    看,抢回,需要用抢的爱情,和爱人。

    水漫金山,来抢回这个不肯剃度、恋栈红尘、心术摇摆不定的男人。

    一场恶战。

    素贞动了胎气,南极仙翁前来求情,素贞与小青回归西湖。

    未料到,许仙竟也寻来,素贞原谅他。

    总是原谅他。

    素贞产子,法海出现,竟是放许仙来探路。

    法海欲收了素贞,小青委曲求全下跪求情。许仙,却不是良人。

    说着,那盂钵低了尺寸,望素贞头上直盖,这法宝端的利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见许仙,抱头飞窜退过一旁。那么快,那么无情,那么可笑。

    他不肯。

    他不肯。

    他不肯。

    素贞万念俱灰,双眸从容清纯,她恢复原形,匍匐伏地,“师傅,我甘愿被镇,但求留我儿一命。”

    素贞被镇雷峰塔。

    她说,

    “小青,我白来世上一趟,一事无成。半生误我是痴情,你永远不要重蹈覆辙。切记!”

    06.再见

    什么一生一世?

    这许仙自创的笑话。

    眼看着素贞被镇雷峰塔,小青迸发出猛烈的恨意,她一剑刺死了许仙。

    了结了这一切。

    等待法海来收她。

    但,法海走了,放过了小青,走了。

    情爱,就是这么奇怪。

    小青将素贞刚出生的孩子送给一户尚算殷实的人家,别过人间,隐居深山之中,等待素贞。

    这个不谙世事、未踏足尘世的女子,一天比一天聪明,最终长大,成为伤情的女人。

    于是出现了被广为传颂的经典语录。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伫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服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得不到的方叫人恨得牙痒痒,心戚戚。

    西湖水平,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小青等了八百年,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一个叫许士林的少年为了某些任务,推倒了雷峰塔,素贞出来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个许士林,便是素贞的孩儿转世。

    物是人非事事休,几度轮回无人知。

    便是再相见,亦是难相逢。

    素贞装作对过去不大关心,偶然伸个懒腰,问那间过一百七十三次的问题:“后来相公怎么样?”

    “哦!”我哄她,“你被镇塔底之后,法海散去。相公懊悔,情愿出家,就在塔旁被剃为增,修行数年,一夕坐化去了。”

    “真的呀?不要骗我呀。”

    “他临去世时,还留诗四句呢。说什么‘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

    素贞忙接:

    “下面是‘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对么?”

    “你既背得那么熟,怎的又要我从头说起?真是。”我讨好她。

    “也许你每说一遍,都补上一点遗漏了的情节吧。”

    ——不会遗漏。因为这根本不是实情。这是我在那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抽出来的一段。别人为我们的故事穿凿附会,竟又流传至今。为了安慰素贞,怎能叫她得知我“暴行”?我大可不必把真相揭发。遂做结论:“姊姊,相公也算不错了”。

    “是的——即使我见不着…”

    这一段看得我几乎落泪,

    这般反复确认,大约也是不敢相信吧。

    这般痴心托付,大约也是世间女子的样子吧。

    纵使亲眼看到你负我,也相信你会爱我。

    小说的结尾,素贞又一次心动,这个男子似乎是许仙轮回,也可能不是,这都不重要。毕竟,再优秀的剪刀,剪不断世间孽债情丝。

    纵使爱错过,也愿意再相信爱情,就像相信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一样。世间女子,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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