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高阁临江渚, 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唐- 王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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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爸爸从小就教我背的古诗及骈文。小学时候当小伙伴们尚在“床前明月光”中抑扬顿挫之时,我已开始背“滕王高阁临江渚”了。虽然丝毫不懂诗中内容,但是“江渚”、“歌舞”、“日悠悠”、“几度秋”般地读下来倒也颇具音韵,于是便当做学唱歌般的背了下来。
爸爸学历中专(那时候的中专可比现在的大学生说出去值得骄傲多了)。他的文学修养直到现在都让我觉得可敬可佩。哪怕工作繁忙,他阅读的勤快程度相比于身为学生的我亦丝毫不落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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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难得的是他写得一手非常漂亮的书法,因此虽然他从事着机械行业的工作,在我看来他却是个很有些才华的文人墨客。
书法,围棋,打乒乓……这些我引以为傲的兴趣特长无一不是深受爸爸的启蒙。就连老妈都经常醋意大发:“怎么生了个儿子就没个像我的地方!”
小时候家里有一块小黑板。我的小手握着粉笔,爸爸则握着我的手在黑板上写字,学写的就是《滕王阁诗》。年幼的我对很多字仍然不解,但从他的横竖撇捺里已开始慢慢领悟结字的美感和笔锋的遒劲。
后来奶奶担心擦黑板扬起的粉笔灰对我的呼吸道不好,就偷偷把小黑板藏了起来。于是我便在门前的水泥地上写字。那么大片的水泥地,写也写不完,我从坐着写到匍匐着写,仿佛在大海里面划小船。而如今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打球时,已渐渐觉得施展不开手脚了。
当水泥地成了我的“大黑板”,我就收获了第一批“粉丝”,他们是隔壁的叔叔阿姨,以及随时路过我家的邻家女孩。那不可一世的小屁孩开始变得洋洋得意,听到称赞时心里美滋滋的,头依旧朝着水泥地,只是手中的粉笔却握得更加有力。写完之后,大自然是我的值日生,它下一场大雨总是能将“黑板”擦得干干净净,万物也跟着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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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雨后新鲜潮湿的空气,看慵懒的蚂蚁不紧不慢地梳理着触须,看红色的蜻蜓在空中发呆,看鲜绿的树芽佩戴着水珠时骄傲的样子。江南的雨水很多,因此我的“值日生”总是那么的称职。
小屁孩后来长大了,开始练毛笔书法。天上的雨依旧一遍一遍地冲刷着水泥空地,我却不写粉笔字了。我练习颜体,临摹《兰亭》,章法渐成的同时却更加怀念童年随心创作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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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篇《滕王阁序并诗》直至高中方才在我的课本出现,这篇爸爸喜欢十分的骈文经典我第一遍通读就惊叹于其华丽的辞藻,更艳羡王子安横溢而出的过人才华。何以能在举杯登高之时迸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千古佳句,又何以能于歌舞欢庆之际发出“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之婉叹。
王勃六岁能文,那时我正在识字。其九岁时读颜师古所注《汉书》,即能发现其中谬误,并写出《汉书注指瑕》十卷。那时我正在背诵他的诗。而据《唐摭言》记载,王勃写出流传千古的《滕王阁序》时,年仅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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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开文中作者在政治上的失意与抱负不谈。我不清楚父亲因何而喜欢《滕王阁序》,更没问过他喜欢其中的哪一句或哪一段文字。是其“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的美妙刻画,还是“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的率性气概。但我想所有读过《滕王阁序》的人都会为之倾倒,为王勃的早逝惋惜。倘若能多给他二十年,又会流传多少铺在纸中的壮丽山河,多少不为人知的王朝哀叹呢。
然终究“东隅已逝”,“兰亭已矣”。当我的笔锋在纸上写过这其中的每一个字时,总是容易想起孩童时的点点滴滴,想到父亲握着我小手的感觉。王勃写序文之时正是途径滕王阁,要去拜见他的父亲。有人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我未见其中相似之处,然千年前的王勃又岂会料知他的文章牵起了一个年轻人对童年,对父爱的无限回忆呢?
阁中帝子今不在,槛外长江水东流。某些久远记忆就像似有似无的花香萦绕周身,努力去嗅却又闻不到。多希望以后的以后,仍会有一只大手握着稚嫩的小手去打开那些尘封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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