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是白月光,低头却无六便士。
惨淡的灯光下,风扇吱呀吱呀的声音被掩盖在机器的轰隆声中。保持一样的姿势不知道有多久了,突然意识回笼发觉脖子酸疼得厉害。抬眼望去,大都是低着头双手不停努力干活的人们。
复又低头去,脖子的酸疼暂且忍一忍,这一天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白炽灯下,不断翻转装零件的双手下面,是一对仿佛是在旋转跳跃的精灵。这样枯燥的日子,思想完全是没有的,脑子里空空的,两个小时过去,除了身体上的酸疼更厉害些,并无其他进步。
有时也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后要干什么,怎么规划得到的钱财,大二生活的向往。除了空想,也无他事了。
借着去厕所的空隙,缓解缓解身体的劳累,顺便看看远处,让眼睛接触些其他的事物,免得目光呆滞,逐渐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因为我的工作线稍靠里面一些,去厕所的路上都会穿越这一层的大半个工作线,大多人都是低着头手上迅速地干着活。
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失了神,日后我也会这般在这样的工厂里做着这些劳力不劳心的工作吗,这遍地的六便士要从何捡起呢?
想着想着就忘了走路的方向,从而撞到别人,像受惊了一般慌忙道歉,逃离现场。
而这样的日子里最引我注意的是那个坐在外侧手指上贴了好几个创合贴,脸上是冷漠的神色,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的中年大叔。
如若不是手上的活计不断,砸笔盖的清脆声一声接一声传来,我大概会认为他是不会动的雕像了。
不知道他在这里干了有多长时间,只是每次见他手指上都是缠绕着的创合贴,从未见过裸露在空气中或粗糙或受伤的手指。
可是我心疼他,总会认为那是我的父亲,他在外打拼也是这样吧,但从来都不曾说出口。
因为手头慢,产量低,被组长单独叫去“关怀”般地询问来到这里干了十几天感觉如何,大概是我乖巧的模样让他无话可说,最后只是鼓励我让我多加油提高产量。
可回去后对面的姑娘玩笑般对身边的人讲,“你看我对面她天天不说话产量也那么低啊,我说话又没碍着我产量。”
说了很多,可能突然意识到我在对面就住了口,虽是无心之失,也不是故意贬低我,但一直敏感的内心还是委屈不已。
这遍地的六便士,在捡起的过程中也要受到他人的嘲笑与玩弄吗?
只身在外大概都是这种感觉吧,自己受了委屈在电话这边听到家人熟悉的声音,会收敛气息装做好好的样子,尽管电话这边已经泪流满面,只差一刻便支撑不住了,可往往总是狠狠地掐自己克制。
自己这样小的心性在外尚且如此,不知我的家人在外打拼的时刻是否也是这般难过。
那些工作中受的委屈,挨的训,上面的责难,浑身酸疼的痛楚,我不知,他们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他们是不是为了这镶嵌在水泥地里的六便士,而匍匐在地用赤手双拳扣出道道血迹。
我甚至不敢想象他们是否也是有梦想想做喜欢的事,却只能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叹息。
父母总是在我面前无所不能的样子,即使现在白发渐生,逐渐爬满整个头颅,却也依旧是停不下来为我奔波的身影。
有时候想想也会痛恨,这世界为何总围绕着六便士而转,这抬头的白月光,不是人人都爱的吗,怎么偏偏都低下头去捡那被他人践踏在地的六便士?
若是没了这六便士,我们每个人是不是都好过一点,这样的猜想大概也就只能痛彻心扉的时候胡乱想想,这六便士若是没了,这世界说不定成了什么模样呢。
却还是开心不起来,可能本身就是一个比较悲观的人。有一天去上班路上,同伴问我,如果让你一直在这干这种活,你愿意吗?我当时立马就回答了不愿意。
我不想一觉醒来就是去工厂干活,每天期待着吃饭时间,期待着下班回去。可吃完饭还是日复一日的劳作,下班回去也还是洗洗睡睡,醒来又开始前一天的日子。
回不了家,见不了朋友,没办法在父母面前讨欢心,就只能在这发酵的汗水里日复一日地生活。
在这工厂里和我这般年纪的女孩子倒也不少,大多都是早早就辍学来到工厂赚钱养家的姑娘,她们说,最期待就是过年回家的时候。
会提前在星期天的休息里出去购买东西,大包小包地带回来,等回去的时候再塞进大大的编织袋里。
先坐公交车去镇上,然后转个公交车,坐二十站左右下车,去汽车站里面坐半个多小时的地铁,再乘上最后一班公交到达火车站。
这之前的几个小时,都只是铺垫,是漫长时间的开始。而她们还有坐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带着众多的行李回家去,然后带着满脸的笑意向家人们无声地说她们过得很好。
她们是这般,是不是也是步入了我们父辈的念想,只报喜不报忧,放弃那些村头之外世界里的灯红酒绿,一心都是带着青草气息的家乡和那家中软萌软萌的弟弟妹妹吧。
暑假时间终于要结束了,马上就可以撕开暑假工的标签,回归正式的学生生活,过属于自己努力生活的单纯日子,把热爱和烟火融合在一起,忘记那些纷纷扰扰以及无休止的勾心斗角。
可是我又怎么可以忘记每个人生活的艰辛,在包装组那个一直嘴里含着棒棒糖的纹身大叔,那个一眼看去就是桀骜不驯但却温温柔柔的小伙子,那个左脚始终用不上力气走路一瘸一拐的组长。
很多,真的见识了很多人的人生,仿佛自己都经历过了一般。
他们定然是爱这白月光的,而这艰难拾起的六便士,大概就是为了养着这故乡的白月光吧。
他们从来都不掩饰对金钱对财富的渴望,因为我们每个人不仅需要它去支撑眼前的苟且,更需要它去守护我们爱的人。
唯有捡起地上的六便士,才能抬头好好看月光。人生不易,愿我们抬头有白月光,低头有六便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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