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回家,正赶上一群亲戚在我家嗑唠,看到我,他们面露喜色,于是把话题换成了我,谈论说我现如今变得文静内敛,乖巧懂事,完全看不到以前顽皮的“十里响”样子了……说以前他们苦口婆心劝说都没用,现在去外面生活几年就变好了……又说这样子多好呀,女孩子就应该这样嘛……
我微笑回应,不做任何澄清或者认同,独自离身,走出人群,默默地上楼,关上房门,就像关掉了播放亲戚们谈笑的收音机。
世界清静了,而心却起了涟漪。
如果没有你们当初的取笑,那个灵魂或许尚未死灭,如今,我再也找不回当初那个纯真阳光的自己,于我而言,这是个不可逆转的残缺。
一个孩子来到世间,本没有性别意识,也没有心计,不应带任何的标签。
虽说我是女孩子,但性情是极似男孩子的,打架挨揍揍人都能上手,而且不爱哭,只爱笑,现在看来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
直到我的七大姑八大姨不知不觉地加入到了我的家庭教育中来,我纯真的世界就开始倾覆了。
一开始他们跟我妈妈说我太男孩子气,以后恐怕难教成文雅的女子,找婆家都难。
我妈妈以为然,也迫于面子,开始呵斥我不准大声说话,笑也不能咧大嘴,说那样难看死了。
大概也因为我得理不饶人,常看到什么说什么,而有些大人的事情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直白的结果就是遭人嫌弃,哪怕身为一个孩子。
后来,在我妈的默许下,我有了一个带有恶意的绰号:十里响,是我的某一个姨取的,寓意我话多,而且说话声音大,十里之外都能听到。
“果然是十里响,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十里响来啦,来我家多吃饭少说话,不然不欢迎你。”
“十里响,你妈都嫌弃你说话大声,你说你该怎么办。”
……
此后我的名字很少被人叫起,而十里响这个绰号却像传染病一样播散开去,在所有亲戚间口口相传,跟了我很多年。
大人们只管玩笑取乐,不顾孩子的情绪,但我也就当时有点难过,一般第二天就忘记了。
孩子时候总是爱热闹的,经常和姐姐去找亲戚家的孩子玩,但我在被称十里响后,我发现我的那些表姐妹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她们开始冷落我,朝我翻白眼或者直接不让我跟着,却拉上我姐姐,走之前也不忘提醒我说她们爸妈不喜欢十里响,她们也不要跟十里响玩。
孩子总是看重孩子的话的,一次次地冷遇和白眼,给了那个年纪的我重重地一击,我哭过很多次,也不敢告诉父母,因为他们的观点也是一样,我处处不讨人喜欢。
我像受了侮辱一般,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哭泣,无人知晓,无人抚慰。
除非我变得讨人喜欢,不然我没有机会再融入到那群孩子中去。
我在心里暗下决心,明天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在那以后,我开始克制自己不说话,不与男孩子同行。
我努力改变,只是为了有一天我的亲戚们能对我妈说我是个好孩子,让我妈妈认可我,我的表姐妹们会因为她们父母态度的改变而愿意与我一同玩。
在我的一次次自我逼迫下,我改变了。我确实话少了很多,甚至一天都可以不讲话,说话的分贝也低了不少,但我当初的目的已然不是目的,因为,我已长大。我已能给自己作恰当的评价,不需要七大姑八大姨的认可,也不需要表姐妹们的陪伴。
而今日当我再一次听到他们谈及当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曾经让一个孩子深陷泥泞。说实话,我是愤怒的。
但如今的我,已经学会保护自己,不会向他们坦诚心迹,只用最基本的微笑来掩饰我的愤恨与不在乎。
我想我至今不能原谅 :他们曾经用言论伤害过一个孩子的心灵,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她尚不能分辨真正的善恶前,因为大人的评论,而为自己身上的善意天性感到耻辱,在这耻辱感中她日益去习得那不实诚却被大人喜爱的性情,而渐渐丢失自己某一部分珍贵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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