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04周一。晴。
今天除夕,正好也是立春,有太阳在天上照着,并不感到寒冷。
江中开车,和大哥江山二人,去乡下参加旁院都舅的葬礼,顺道先回老家串了两门本家亲戚,给父亲江云天烧了纸。
都舅是二姥爷的长子,一生务农,年轻时当过队长,去世时已经八十八岁高龄,是舅家一门里男人中寿命最长的一个。
此一行有两件事不能不提。
第一件事,在都舅葬礼上,遇到了二十多年未见过面的两位姨老表国强和国富,还有表姐夫新明。灵前行叩拜礼时,他们三人因为是嫡亲外甥站在前排,江山和江中站在后排。江山拍了一下表弟国富的肩膀,等他们三人回过头来,大家算是见了面。说起来,如果不是都舅去世,江山江中弟兄俩和两位姨表兄弟,虽然居住在一座城市,还真的难得一见。
来客行完礼就等着开宴了,久未谋面的五个人就是一阵久别重逢的寒暄。
临近正午,太阳还能穿透天空里的云雾,明天就是春节了,寒冷正迈开大步撤退。
当街一溜二十几张不锈钢圆桌子,铺上白色透明薄如蝉翼的塑料布,桌子上有一把茶壶,几只一次性杯子,供口渴之人用茶。烟酒都是开桌之后才上的。
表兄弟叙话之间,冰消雪融了二十多年的岁月。
大约是二十多年前,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期,有一天,姨夫骑脚踏三轮带着半身瘫痪的大姨,到了我们家。这可是开天辟地的事情,因为以往两家的亲情维系,大都是江山和表弟国富两个晚辈,在每年春节来来往往中完成的。姨夫身为县处级离休干部来江山家做客,可以说是破天荒的事情。一辈子以好喝酒好交朋友闻名于单位和家属院的老爸江云天,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子拿手好菜,热情招待贵客。也就是这一次会面,姨夫姨母和爸妈摊了牌,说是以后两家不再走亲戚。
姨夫说:“您姐身体病成这样行动不方便,我们家就这个状况,以后过年咱就不走亲戚了。平常想见见面说说话,您到我那里去,我到您这里来,随时都可以。”
从那时起到现在的二十多年里,2012年老爸江云天去世,2017年大姨去世,两家均未来往。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今天在都舅葬礼上表兄弟们还能相见。互相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对方两鬓间或多或少泛起的霜发,情不自禁地发出慨叹,同时有了道不尽的沧桑话语。
“长辈间咋说的咱晚辈们不管,”表弟国富出人意料地提议说,“过了年,十五以前,俺弟兄三个去看俺姨。您看中不中?”
“中啊!”江山、江中兄弟俩一起回应道,“这有啥说的!”这样的盛情无论如何都不好拒绝啊!
于是,这门中断二十多年的亲戚又接上了头。
这件事情着实发生得令人想不到,命运的安排真的比小说更出人预料!
另一件不能不说的事,来商水之前,表弟光伟通知阿弟江中,朗妗子得了脑溢血,住在商水县医院重症监护室。正好赶上参加都舅葬礼,弟兄俩就顺便买了几件礼品,前往探望。
外婆共生过七个儿女,其中六个儿子夭折了两个,活下来四个;一个女儿,就是江山江中的母亲。另外又认下两个干儿子,朗舅是其中的一个。
大哥江山说:“不知道就不说了,知道了此事,必须去探望,一点都不用犹豫。”
阿弟江中赞成大哥江山的意见。在医院大门口,朗舅急匆匆向江山江中兄弟俩走过来,离几步远就伸出双手,握住了江山江中兄弟俩的手。表弟国庆把刚取出的一大塑料袋子药送进监护室以后,也来相见。彼此说了一会儿话,因为要参加都舅葬礼,弟兄俩就和朗舅国庆表弟告辞。
大年三十参加完都舅葬礼,仅仅隔了两天,大年初三,江山、江中弟兄俩又参加了朗妗子的葬礼。朗妗子死年七十四虚岁。
拉不住的岁月,一个个带走了我们的先辈。而我们,也在一天天老去。
2019-02-18周四。雪。
天阴着,天空中细细地飘舞着雪花。因为已经进入春季,气温快速回升,雪花落地还未能站稳脚跟,瞬间就融化于无形。
正月十二,两个表兄弟国强、国富和表姐夫新明按约定来走亲戚,迎出门来的江山见三位表兄弟没有开车,特意开电车来,心里就明白得多备几瓶白酒。江中两口下县拓展业务不在家,江山和阿美盛情招待了三位表兄弟。阿美一个人不动声色、变魔术似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最后端上来的几个热菜,只能在凉菜碟子空隙间摞起来。江山负责端菜陪客人。三斤酒,喝掉将近一半的时候,三位老表死活不肯再喝,其中表姐夫新明已经是满脸通红走路晃荡了。江山看看劝不进去酒了,就叫阿美上汤上馍。临走,江山阿美把三位老表送到马路边,相互挥手告别,看着他们的电车渐渐走远,方才回来。
隔了一天,也就是正月十四,江中开车,和大哥江山一起,去姨夫家走亲戚。
姨夫名叫王兆寅,今年94岁,正团职离休干部,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易地安置到商水县武装部工作,1979年离休,现居神州市军队离退休干部休养所。因为是军队离休干部,听表弟国富说,姨夫每月工资竟然高到让江山意想不到的16000多元,这个工资数相当于这个五线城市七八个超市营业员的工资了。这个巨大的反差,让江山的内心犹如一阵风吹过的颍河浪花,久久不能平静。
神州市军队干休所,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姨夫王兆寅1986年被接收入住。
进了朝北开着的大门,问过门房,兄弟二人提着礼品径直往南走,到最南端第一排,往西拐弯时,表弟国富已经接着电话迎了出来。
独门独院,正房是两间红砖红瓦的两层小楼。一楼客厅占一间,大约15个平米左右;东边一间,打中间垒墙隔断,留两个门做两个卧室。外楼梯上二楼是另外两间居室。小院西屋并排是厨房和卫生间。进屋以后,江山发现房间过于窄狭,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但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已经是神州市最高级的住宅了。只是和今天拔地而起的高层住宅相比,已经显得落伍了,就像妙龄的摩登女郎和旧式贵夫人之间的差距一样大。
我们进屋的时候,姨夫正歪着身子,斜靠在靠西墙摆放的一套深灰色的旧式沙发上,犹如被岁月之风吹得半歪着的一棵老树。许多年不见,姨夫已经今非昔比,一张脸蜡黄瘦削,身形显得十分单薄,眼神昏暗无光,犹如风中残烛。在江山的记忆里,二十年前的姨夫,身材高大威猛,二目炯炯放光,不怒自威,天生的的军人形象。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姨夫是炮兵营长,因为他小名叫王老虎,他带的营是赫赫有名的老虎营。姨夫也是命大之人,某次战斗间隙,刚去检查炮兵阵地上各炮位的情况,一发敌人的炮弹正好落在他刚刚站立离开不到十步的地方。至今,姨夫的身体里还有几处未取出的炮弹皮。
“姨夫的军功章一定不少,”江山突然心血来潮问表弟国富,“拿出来看看呗?”
“中!”表弟国富说,“在您姨夫卧室床底下的箱子里,我给你找找。时间长了,有的搬家都弄丢了。”
姨夫很安详地坐在沙发上,很少说话。
知道我们是在谈论他的光荣履历,偶尔会说:“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声音虚弱,断断续续,目光发散,仿佛沉浸于自己漫长一生中无数峥嵘的日子,像是对我们说,又像自言自语。
在一张老式圆面餐桌上,表弟国富打开一个朱红色的木箱子,先后取出来三本红色塑料皮功勋荣誉证书,三枚大小形状各异的金质勋章。江山兴奋地取出手机一一拍下照片,留作纪念,心里想着,或许将来能为姨夫精彩的一生,写下一些有意义的文字。这三枚勋章分别是: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联合颁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2016年7月1日中共河南省委颁发的50年以上党龄纪念章;1988年中央军委制发的4K编号D49372中国人民解放军胜利功勋荣誉章。江山感到,每一枚勋章都讲述着姨夫曾经对国家和民族所做出的非凡贡献,也倾诉着祖国和人民对姨夫的褒奖和肯定。
来时就商量好不在姨夫家吃饭,所以,大约一个小时后,江山和江中告辞出来。
表弟国富送江山江中两兄弟到大路边上车的时候,江山看到天空里还飘着细细的雪花,那雪花融化得很快,就像在我们身边匆匆而过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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