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山的北方和西方,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山的东南方有桐柏山余脉延伸至此,连绵不绝。
当地人叫它发山,传说明惠帝朱允炆为避朱棣追杀在此落发为僧,故而得名。
“那山灵。”
一位久居此地的朋友如是说。
鬼神之说,我向来存疑。
年初,乘班车走唐枣路去探望一个朋友。
我坐第三排,在我身前,是位身着素色僧衣的出家人。
天色尚早,路上雾气弥漫,能见度很低,车速却很快。
全车人昏昏欲睡,我也不例外。
突然间醒了。
就听到司机惊呼“哎——”
感觉车身向左侧猛地靠过去,然后重重撞在什么东西上,发出“哐!”一声巨响。
感觉时间仿佛突然沉滞,那一刹那过得很慢很慢——
左侧车窗玻璃全部碎裂,亮闪闪的裹成一团,漫天雪花般冲着我们飞来,
我惊恐万状,还未来得及举臂遮挡,
车子向右急转,几乎在同时又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哐——”
这回是右侧玻璃化作碎片漫天飞来。车子就象陷于惊涛骇浪中的小船,直直冲向浓雾弥漫的前方。
那一瞬,时间仿佛停滞。
在亮光闪闪的玻璃雨中,我突然注意到,
前排那位出家人动都没动,只是坐在那,低着头。
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只是一刹那,又可能是许久,时间已失去意义。
车子终于安全停了下来,司机从驾驶室爬出来,软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
出家人一脸平静,低垂着眼眉,什么话也没说。
三车连环相撞。
三辆车均受不同程度损害,我乘坐那辆尤甚,早已面目全非。
但是如此严重的交通事故,仅有两人受了些许轻微伤,其余众人安然无恙。
后来,我们换乘另一辆车继续赶路。
到了普化寺山门,出家人请司机停车,
念一句“受劳了”,仍低垂着眼眉,施施然上山去了。
从那时起,我对普化寺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后来,听一位朋友说,镇里书记开经济工作会时有句话,
“咱们这山可不比别处,灵性。往这上香往那还愿,还不如去发山上种几棵树,比啥都强。”
朋友深以为然。
据说每月初一十五,山上人流不断。三月三庙会,方圆十几里都会堵得水泄不通。
我一向观景不喜凑热闹,今天阴又多云,既非年节又不逢集,正好上山去。
大转盘,乘苍台湖阳枣阳班车皆可。
到转盘,恰遇一辆苍台班车开始发动,
“黑龙镇,山门”。
车费七块,唐枣路一路颠簸不提。
到了一个叫三官庙的地方,司机说了句“进黑龙镇了。”
路突然变得平坦起来。
我拉开车窗,透过路边树木,隐约看到一座圆锥形的山直立在平原上,山顶屋舍宛然。
这就是白玉山,俗称发山。
下车,左转,进山门,
我收拾心情,整衣拭尘,跟着记忆中的那位出家人,举步上山。
山道寂静,落足之处虫鸣鸟飞。
据传普化寺始建于元末。元顺帝夜梦有山白玉放光,派使访至此山顶,见一块巨大白玉放光三昼夜,与帝梦相符,顺帝遂传旨赐名白玉山,山顶建白玉禅寺。
如今白玉不见,山坡乱石苍苍,芳草萋萋。
走上一阵,便到直心庵。
庵堂大门紧逼,侧门小路曲曲弯弯,隐没于一小片菜圃间。
土路,旧墙,门也饱经风雨。
沿路上得几步,回首望去,发现庵房清净光洁,只是不见有人。
有黄猫一头,于庵外跳跃窜行,簌乎不见。
一步一步踩上石阶,生怕踏到虫子,徒增孽障。
有种大蚂蚁,长约一厘米有余,行动迅速,通体乌黑,在别处不常见。
其余蚱蜢蝴蝶各种鸟类,数不胜数。
半山腰有灵塔一座,不知哪位高僧圆寂于此,
塔底散落着几颗松塔,难道是其他生灵的供奉?
山上植有不少松柏,树下长满深草,有风吹过,整座山俯仰生姿。
到了山顶,发现寺庙正在修缮,大门紧闭,侧门开着。
门洞里,睡着一个胖大和尚,身下垫着两支竹帚,却是鼾声如雷。
缓缓步入寺中,只见脚下青石个个磨得光亮,石缝间青苔漫布,绿意盎然。
菩萨慈眉善目,正以无上法力普度众生。
今天不是节庆,香客稀少,游人了了。
唯有鸣鸟啾啾,和着山风扫过经幡的呼呼声,更添寺院寂寥。
但普化寺早经大喜大悲,宠辱不惊,去留随意。
据传说,避难的建文帝朱允炆每天于此打坐诵经,修身养性,
陪伴他的,不再是文武百官,只有群鸟飞来飞去。
十年动乱中寺院被毁,之后真廓师父重建寺庙修筑大殿时,山下道教信众结伙闹事,阻拦施工,质问为何不修真武祖师殿。师父将大殿停工,首先修建真武祖师殿,民众踊跃捐助,道场乃成。
从那时起,普化讲寺一个佛教道场,就供奉着一座真武祖师殿,佛道合一,显大智慧。
殿后有藏书楼,其木质阶梯破旧不堪。
恍惚中仿佛看到,众多僧人弟子虔诚问佛,手捧佛经躬身上楼的情景。
百感交集,无力言说。走出山门,顿觉醍醐灌顶,浑身舒泰。
山南麓修有水泥路,汽车可一直开上山顶。
我还是沿着石阶走。
远望大地,苍茫辽阔。
路遇一位老僧人,腿脚不方便,提一个布袋子,里面装满了塑料袋、饮料瓶,废纸,饭盒,他就提着这么一袋垃圾,走着拣着。
我慌忙让在道边,垂手肃立,老僧看见我,也站在路边,然后点点头,慢慢沿着路侧走上去。
下山之后,在公交站牌边等车回家,又看到一位老僧人,拉着一辆装行李用的小车,小车上放着几棵大白菜,缓缓向山门走去。
一直觉得,可以商品化的信仰,就不再是信仰了。
普化寺之行,让我感触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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