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从一个人的面部特征来说,黑白丑俊,他(她)不可能拥有两张面孔。但从人设这个角度去衡量一个人,却有可能展现出风格迥异的面貌来。比如,有着绝佳木工手艺的陈老二,就有两幅面孔。
陈老二从小不爱学习文化知识,但却对木匠这个职业情有独钟,每每看到谁家因为出嫁女儿请来木匠做家具的时候,他都会站在一旁,自自然然地给木匠师傅扯扯尺子,递递木料,不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他就如痴如醉地看人家忙活。就连锯木头这样嘈杂的声音,在他听来,都如同天籁之音。有一点学问的父亲,原本希望他的三个孩子都可以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但陈老二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骂过,打过,并无改观。后来多次发现他对木匠这个职业有着超乎寻常的喜欢,心想:万事不如身手好。不愿意上学,那就学样技术吧,于是托人给他寻找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木匠师傅,拜人家为师。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再加上陈老二心灵手巧,一点就通,没用几年就能独挑大梁了。有了名气的陈老二,通过自己手艺轻松养活了自己,甚至没有用家里出一分钱,自己找媒人寻了一门亲事,赶在年关前迎娶进了家。
如果按照常人的思维,接下来的陈老二就应该揽活接活,为人家打下家具,拿走工钱,然后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可是陈老二虽然个子不高,但他的志气很高,他觉得他绝对不是池中之鱼,他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过完年,出了正月,陈老二听人说大兴安岭那边木料巨多,那里的木匠不仅有用武之地,而且工钱比家里高上几倍。他心动了,他只是简单的和新婚不久的妻子说了说自己的打算,对于新婚媳妇满脸的不情愿,他一点也没有顾虑,哪怕是媳妇暗示他自己可能是怀孕了,他也没有半点迟疑。他拍着胸脯对媳妇说:“我就是要出去挣大钱,让你过上好日子。”媳妇留他不住,也只能给他收拾行李,恋恋不舍地把他送往开往东北的绿皮火车。
别看陈老二文化水平不高,其貌不扬,但他确实敢闯敢拼。按图索骥,他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大兴安岭,没用几天,就经人介绍,找到了一份有关木工的活计,工钱确实比关里高出了八倍之多。陈老二开心极了,在这个新环境里,他简直如鱼得水。
这一呆,就是三年,就连中间他的大儿子出生都没有回去。他不回家的原因,仅仅是过年关的时候,做活的工钱是平时的三倍,他舍不得这大好的挣钱机会。很多工友一到年关就都盼望着早点回家,而他一到年关,就如同打了鸡血。不回家,不代表他不想家,不代表他不懂得承担责任,每年给家里邮寄两次钱,一次中秋节前,一次春节前,而且绝对是只留下一点买酒买烟的零花钱,其他的统统给媳妇邮寄过去了。
她媳妇非常想他,儿子快三岁了,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媳妇在春节前的两个月,给陈老二拍了一封电报:钱真的比我娘俩重要吗?陈老二眼圈一红,觉得再也没有理由不回去了。
身穿新衣服,脚蹬翻毛皮鞋,扛着大包小包的陈老二衣锦还乡了。到村头一开腔说话,让所有人大跌眼睛,浓浓的东北味。这一次陈老二在家住了将近一个月,和媳妇儿子亲了一个够,走之前顺便又种下了第二个娃。就这样,陈老二每三年回来一次,回来就种下一个娃,等他媳妇生下第四个娃以后,陈老二竟然打破惯例,连续四年没有回家。此时大儿子已经快初中毕业了,陈老二的媳妇无论拍电报还是挂长途,陈老二就一个说辞:场子规模大了,订单越来越多,实在走不开。陈老二虽然不回去,一年两次汇钱,倒是雷打不动,
初中上高中之间的暑假,他的大儿子突然想到父亲工作的地方过去看看。他虽然哪儿都没有去过,却遗传了陈老二敢闯荡的性格。当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母亲听的时候,母亲尽管十分担心儿子的旅途安危,但自己也想知道陈老二到底因为啥这么久不回家,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儿子的想法,甚至还同意了儿子搞突然袭击,给陈老二一个惊喜。
当陈老二的大儿子按照父亲信封上的地址,经过两天一夜的火车上的长途颠簸,又坐了大半天的大客车,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父亲工作的地方。当热情的工友把陈老二的大儿子领到陈老二住的一个院落时,他大儿子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这是一个比自己家还要完整的家,女主人,三个孩子,以及自己的父亲。
陈老二大儿子定定地站在院子里,打量着从门里出来的一脸惊恐的陈老二,瞬间明白了。他从家乡带过来的土特产袋子咣当一声砸在了院子里的一个铁盆里,大哭着跑了出去。
陈老二使出吃奶的劲头,追了很远很远,才追上了大儿子。看着悲痛欲绝的大儿子,多次试图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一个字。等儿子哭够了,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陈老二左右开弓,使劲地扇着自己的耳光,一边扇一边低声说着:“是我不对,我不是人,是我不对,我不是人……”
刚出来的那几年,陈老二确实就是想多挣点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后来他的手艺越发精湛,逐渐成为了厂子里的技术骨干,先是被安排为小组长,后又被安排为车间副主任,再到车间主任,最后到负责生产的厂长。钱越拿越多,地位也越来越高,溜须他,奉承他,巴结他的人开始多起来,酒局渐渐多了起来,酒局中啥人都有,陈老二懂得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不安分了,直到他结识了现在的这个女的。
陈老二没有任何理由提出离婚,他媳妇为他生儿育女,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一个人种植十几亩庄稼,又喂养了那么多鸡鸭牛羊,她是一个劳苦功高的女人,这些年,陈老二嘴上不说,心里却有对媳妇的深深愧疚。但他也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爷们,洁身自好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抵挡住一个个漫漫长夜里的冷清与孤寂的折磨。他给不了这个女人名分,但可以给这个女人一个完整温馨的家,两个人就这样搭伙过起了日子。那些工友们从来没有听他说起在关里还有一个家,至于陈老二选择怎么样的生活,他们没有权利过问,也没有资格过问。
就这样,陈老二用两张不同的面孔,游走在两个家庭之间,这个女人也不知道他具体挣多少钱?每次汇钱,陈老二也都瞒着她,至于春节回家不带她回去,陈老二一句老家没有暖气,太遭罪就给打发了。直到这次大儿子的突然造访,才让事情真相大白。如果非让陈老二在这一刻做出一个选择,他除了自杀,很难做出选择,因为两边加起来一共七个孩子,都是他的种。
看着父亲疯狂地抽打着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马上上高中的他,仿佛又能多多少少对父亲有了那么点理解和同情。他拉住了父亲的手,抱着父亲痛哭起来。
安抚好儿子,让儿子住进了招待所。回到这个女人跟前,女人面如死灰,一脸茫然。哭闹也解决不了问题,关键她也没有一个名份,三个孩子没有了爹,她们也没有办法生活下去。陈老二不敢再做隐瞒,把事实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个女人,换来的只能是这个女人无声地啜泣。
大儿子一共住了十天,陈老二带着他玩了他平时没有玩过的,吃了他平时没有吃过的,买了他平时没有穿过的。目的只有一个,试图堵住大儿子的嘴,别回家走露了风声,让他媳妇接受不了,一时再想不开,惹出大祸来。
大儿子回到家却是没有说,但到了上大学那一年,还是平静地告诉了母亲。没有想到母亲听后,脸上波澜不惊,幽幽地说:“我不怪他,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我早就能想得到,我可以恨他,但你们不能,他毕竟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
若干年后,当七个子女都相继成家后,陈老二得了白血病,在征求那个女人同意后,选择了回到关里的家,他知道自己去日无多,他想落叶归根。
陈老二回到这个久违的家,一辈子如同守活寡的媳妇没有抱怨他半句,四个过得都还不错的孩子也没有抱怨他半句,陪他化疗,陪他输血,让陈老二心里越发愧疚起来。积极的治疗,还是没有挽留住陈老二的离开。
出殡的前几天,陈老二的大儿子,通知了远在东北的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他们没有拒绝,也都带着自己的家人来到关里,送自己父亲最后一程,只是那个女人没有过来,怕是无法面对吧。
尘埃落定,温热的黄土地下,陈老二彻底摘下了双面人的虚假面具,他似乎可以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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