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姑父和朋友喝酒到半夜，驾驶农用三轮车回家的时候，一头栽进了村口的河沟里。在医院躺了整整一年，姑姑卖了能卖的一切，又东拼西凑的，总算让他捡回来一条命，但是姑父脖子以下的身体部位全都动不了了。
姑姑不离不弃，一直用心照顾着，并且相信一定会有奇迹出现，姑父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那时候，女儿四岁，儿子刚满周岁，姑姑想象到了可能遇到的一切困难，后来才知道当初还是太傻太天真，原来日子除了最艰难，还有更艰难。
之后的整整三年，对于姑姑来说也许比三十年还要漫长。虽然有亲戚多多少少的帮衬着，但是捉襟见肘的日子还是很难维持下去，姑姑不得不起早贪黑地忙活田里的活计，还要擦屎端尿的伺候姑父，再加上拉扯两个孩子，可以想象有多难。但是比起劳累，让她常常感到绝望的还是姑父的身体丝毫没有变好的迹象。
那天，姑姑像往常一样做好饭，照顾好两个孩子吃完后，端起另一碗凉好的面开始一口一口的喂姑父吃。吃了一半，姑父微微晃了晃脑袋说：“我吃饱了，你吃吧。”姑姑好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还是挖起满满的一勺送到姑父的嘴边，姑父猛地把头歪向一边，那勺面撒到他满脖子都是，姑姑连忙用手把面抓起来，又拉起床头的毛巾给姑父用力地擦拭。
擦洗干净，姑姑给姑父翻了一下身子，去收拾碗筷了。他们没再说话，因为姑父无声的眼泪堵住了姑姑所有埋怨的话语。她一阵心酸，不禁用手臂抱紧昏乱的脑袋，缓缓弯下瘦小的身子，又一下蹲坐在厨房的地板上。后来我想，那一刻，不知道该有怎样的惊涛骇浪在拍打她早已脆弱不堪的心和疲倦至极的灵魂。
良久，姑姑站了起来，揉了揉红肿的双眼，用手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把家里的食用油全都倒进一个大盆子里，端进卧室。
姑父还是姑姑离开时的姿势斜躺着，姑姑出去把两个孩子喊进来，一个个地抱到床上，放在他们爸爸身边。女儿不解地说：“妈妈，把我们抱床上干嘛啊，我还要教弟弟踢毽子呢？”弟弟手里拿着毽子，用上面的鸡毛蹭了蹭妈妈的胳膊，咯咯地笑着问：“妈妈，痒吗？痒不痒？”
任凭孩子怎么问怎么说，姑姑始终一言不发。她在忙活着把床上面的蚊帐放下来，白色的纱帐落下来把床整个围起的时候，孩子们开始兴奋地玩起帐子。这时就看姑姑把盆子里的油用手一捧一捧地轻泼在纱帐上，当泼到姑父面朝向的那一面时，姑父突然睁圆了眼睛，用力地眨巴了几下，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油全部泼完了，姑姑洗了洗手，脱鞋上床，把姑父的身子扳过来放正，付在他耳边幽幽地说：“我撑不下去了...不放心你一个人走，也不放心留下孩子，所以我们一家人就一起走吧。”姑父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好像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似的。然后姑姑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纱帐的一角。
火苗在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奔上燃烧着，他们被妈妈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就在这时，蚊帐一边的柱子突然倒了，烧了一半的纱帐也随之掉落在地上，孩子们在妈妈的不知所措中挣脱跳下床，慌忙跑出烟雾弥漫的房间。
姑姑和姑父就在床上看着蚊帐慢慢地燃烧成灰烬，农村的大房子很高很空，房间简陋，地板是砖头铺的，并没有燃及其他。后来他们把这一切都归于天意使然，也就没了不好好活着的理由了。
差不多一年后的某一天，姑姑期盼的奇迹真的在姑父的身上出现了，他站了起来，他们的生活也随之走上了正规。
“我这辈子永远不会睡带纱帐的床，就像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曾经想带走我和弟弟的生命，无论什么理由。”表姐给我讲完了这一切，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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