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妈去我小叔家借钱回来,看着我幽幽地说:“真是要把人作难死了……”看着她嘴唇上的血泡,我心开始隐隐的疼。
小叔跟过来给我妈说:“嫂子,不是有钱不借给你,你想想,都说救急不救穷的。这学费的事情它也不是个一次性的事,初中完了有高中,还有大学,这是个没头的事,无底洞啊!侄子们这没话说,要读到哪你供,侄女一个女孩家,上到初中对得起她了……”
“就是啊,女孩上几年学出去打工会写名字就好了,再多读书也没啥用。”小婶在一旁附和着。
做晚饭的时候,妈妈往锅里贴着饼子,我忐忑地烧着火。终于,妈妈又一次玩笑似的说:“今个你也看到了。要不,你就别上了……”
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往一样大声抗议据理力争,只是缓缓地拉着风箱……眼睛被灶堂里的烟呛得不停地流泪……
看我退学决心已下,爸爸面色复杂地说:“要不上个技校吧?学个手艺好点。”
我答:“我先去挣学费,回来上学或者上技校,到时候再说。”
拎个化肥袋装个大被子和几件衣服,和同村的年龄大点的女孩一起挤上近乎人摞人的大巴车,出发了。
我爸买了两包宣糕馍和一包类似于旺仔小馒头的饼干让我带着路上吃。平时极少吃到这些的我上车后脚一站定就开启了狂吃模式,一会就吃光了。不幸晕车,在我肚子里还没落定一会儿就吐了出来,顺便差点带出了五脏六腑。
更甚者,因为车子严重超载,只能白天停,晚上走。本来一天一夜的车程,愣是在路上待了两天两夜。而我,就一直饿着。
到了目的地,一个海边小山村的海产品加工厂。起初,我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还差点被拒收,一番波折后还是留了下来。也是就此以后开启了起早贪黑挥洒汗水的廉价劳动力生涯。
第一天上班,把一筐45斤左右的海带往半人高的冰水槽子里倒,手提不动又抱不起来,十来岁的瘦弱女孩力气太小了。最后只好慢慢用手一把一把往槽子里放,剩半筐后右腿弯下抱起筐放腿上,再慢慢站起来一抬腿使劲朝上一顶,推到槽子里,一筐算是完工。
就这样,一筐一筐,一天十二个小时下来,回去躺在床上全身痛的翻不了身。
在冷冻车间里,切冻鱼头,切鱼排,装冰……每天穿的像个笨熊,还是感觉刺骨的寒冷。
每天十二小时,黑夜两班倒,全年无休。
累且不说,还因为年龄小性格内向常被人欺负。在那些常常眼泪与鼻血齐流的时日里,一切苦难艰辛都抵不过我要挣钱攒学费的信念。
那时候把自己的伙食费控制在每个月25元。食堂只收饭钱,菜不算。二两饭或者一个馒头只要2毛5的饭票。早饭油条两毛一根,特别爱吃油条的我觉得一下子吃十根都没问题,可是我还是每次只吃一根,坚决不能超标,得省钱啊。傻傻的执着着。
熬了一整年,领回全年的工钱。那时候每个月发点零用钱,其余的财务到年底一起发。中途走掉就没钱了。我领了5500元。这笔钱在那时候于我无疑是一笔巨款啊。一边欣喜若狂一边为了怎么把它安全带回家绞尽了脑汁。
后来是把一个有夹层的口罩拆开,把钱放中间,再用针线把口罩重新缝好,口罩的带子剪开,把带子绑在腿上。然后穿上秋裤,长袜子把裤腿收进去,再穿上毛线裤,大棉裤。这是那时候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方式了。一路上,无论多拥挤无论是坐着还是晕车吐的蜷缩着,几乎都是抱着这条藏着钱的腿,一下也不敢分神。
一路上按我这些钱算着每学期的学费。时不时摸一下腿上微微隆起的那个硬硬的长方的包块,真是我见过最美的长方形了。憧憬着未来一切美好的可能,连手背上冻裂的血糊糊的大口子,都好像在范着微笑。
到家,把钱小心翼翼地拿下来给爸爸,那个成就感不言而喻。
年后我还在踌躇怎样再度入学时,爸爸问我:“回来说没说过了年啥时候再去?”
我妈说:“有啥要带的先准备好,别到时候来不及了。”
泪目中,妈妈说:“你就再去一年,你哥的学费……”
一年后,同样的情景再现。
于是寒心离家。
之后依然是打不完的工,各种廉价劳动力之间切换,来来回回,挣着血汗钱。
如今人至而立,青春不在,没有一技之长,上有老下有小,无法再像以前去往城市打工。自身没了收入,多年造就的没安全感使得自己始终惶惶,无法安心。
担心一觉醒来,又回到了一个人饿着肚子到处找工作的日子……
对家人心怀怨尤多年,已渐渐放下。或许终是因为自己无能才致今时依然迷茫如初,艰辛继往。
昨日视频时看到父亲已白发微苍,心疼不已。
罢了。许许多多,终随风。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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