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亲爱的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此刻的你是为了终于彻底甩开了一个麻烦而欣喜万分呢还是会为了一个在十年中为奴为婢为出气筒为泄欲工具匍匐在你身边的女人的永远离去而生出一丝悲伤?
我就要走了,毫无眷恋的走了。终于,要为不堪的自己被嫌弃的这一生亲手画上句号。
此刻,我心境平和,没有即将解脱的愉悦,也再无一滴眼泪可流。只是,过往的一切开始在眼前以幻灯片的方式缓慢地放映着。也许这是每个将死之人都需要经历的,回顾一路走来的路程之后,随着生命的湮灭一并带走这一世的困苦与荒诞。
我生自赤贫之家,三个哥哥三个姐姐,我是那个在父亲结扎多年之后50岁高龄的母亲莫名生出来的“杂种”。
一个大家口中亲爹不详亲娘浪荡的“杂种”,从小到大爹打娘骂哥哥姐姐嫌弃,在村里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学校里是众人欺负的对象。直到我的眉眼越长越像父亲的复制粘贴版之前,唯一的存在感就是“可耻”的象征。
十六岁时,被村里的一个光棍强暴。于是,一个月后,嫁给了那个大我十八岁的强奸犯。
直到发现家里连给即将入学的女儿买新书本的钱都没有时,我终于从麻木的状态里挤出了一丝清醒,再也不能这么下去了,我可以破衣烂衫,可以吃糠咽菜,怎么可以让孩子也这么跟着我们混沌度日。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我满心酸楚地吻了吻身边熟睡的女儿,轻手轻脚的出了门。拖着孱弱的身体,爬上了一辆南下的火车。
南方的大都市,只要肯吃苦卖力,总是能挣点钱的。白天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餐馆做服务员,晚上去闹市区摆摆摊,卖些挂件袜子之类的小玩意儿。
收入的一大部分都寄回去,让女儿的爸爸照顾好孩子衣食,叮嘱一定要送女儿读书。自己留一小部分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生活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了,之后所有的苦难是不是就不会开始?
可是,我认识了你。我最亲爱的你。
那是个周日的午餐时间,你穿着白衬衫从门口那一抹阳光里走进来,很瘦,很高。坐在一大片在火车站揽活的装扮老土言谈粗鄙的食客中,很是耀眼。对,很是耀眼!
“小姑娘,买单。”是你给我说的第一句话。
再后来,你都是称呼我为“小郝”。我还很不满意的说像老板称呼下属一样。可是你喜欢这么称呼。
“小郝,你是个好姑娘,不该承受那么多,我很心疼你。”
“小郝,我等你下班就过来接你啊,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小郝,走,带你去吃你爱吃的去。”
“小郝,你穿这件衣服太老气了,走,去买新的.”
也许你本性如此,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可是对于从未得到过爱的我来说,甜言蜜语,殷勤照顾,这一切都是从不敢奢望的天大的恩赐,我受宠若惊,有种就算为你赴汤蹈火也不足为报的错觉。
那个时候,我彻底被迷了心窍,一度试图抹去曾经的所有。过往的一切嘈杂的是是非非,憎恨的人,受过的苦难,包括来这座城市的初衷。
“小郝,我租好房子了,你赶快收拾好搬进来吧。”
“小郝,别上班了,我养你。”
“小郝,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做好措施,不能再让你受这个罪了。”,
“小郝,我还真是厉害,你这一次怀的不仅是双胞胎,还是龙凤胎。真的,打下来的血块我都看了,一个是圆形,一个是长方形的。”
“小郝,我老婆竟然威胁我,说我不给你断了就离婚。老子从不吃这一套,这样,你不是又怀了吗?生下来,我气死她!竟敢威胁我!”
我们的女儿出生了。
你没有想到你老婆会真的和你离婚,毕竟你们的儿子都15岁了。你更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你一直很笃定的认为她一时赌气闹够了很快就会找你复婚,所以当你知道她很快嫁予他人的消息时,你懵了,也疯了。
而我的噩梦,也正式开始了。因为你把这一切的责任全都“归功于我”,我一瞬间成了你眼中导致你妻离子散的元凶,随着你的恶言恶语来临的,还有你坚硬的拳头。
我带着嗷嗷待哺的我们的女儿,吃喝拉撒在不足十平米的廉租房里,每天殷切的等你回来,虽然等来的不只是米和菜,还有一顿暴打。
你喜欢打头,总是用衣架狠狠地抽我的头和脸。打晕了会用冷水把我浇醒了再接着打。一个个衣架打成直直的一条,最后你喘着粗气把它们捋成一把从窗户里扔到房后的废墟上。
我喊叫的话,你打的会更用力。所以我不喊,我能忍。从小我就能忍。
你屡次试图把我从楼上扔下来,我都挣扎到未能让你如愿。可能都是在你打的累到没有力气的时候吧。
我最开心的是你送来菜的时候把那个女人的孩子带来,那样你就不会打我了。我帮你们看着那个女人的孩子,让你们去玩,这样孩子就不会对他爸爸乱讲你和他妈妈苟合的事情了。
十年中,你对我的暴打,蹂躏,年幼的孩子习以为常,每次你动手的时候都能淡定的围观,有时候还麻利地把菜刀递给你,知道你喜欢用刀背用力砍我的脑袋。也在耳濡目染下,常常也用她的小胳膊小腿对我拳脚相向。在你屡次一巴掌把她扇下床时,也能一声不吭的忍着。
虽然你如此毫无人性的对待我们母女,虽然你只是一个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黑车司机,可是我看到你依然会心跳加速,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那是爱,现在这一刻我才知道,那不是爱,那是对你这个恶魔带来的暴力的怯怕,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我又怀孕了,我一次次央求你带我去医院做手术。你置之不理,并且让我去火车站卖假发票,你说就算被逮到拘留了,警察看我带着幼女还大着肚子也会给放出来。
我恨自己,恨那个每天乖乖把卖假发票的钱收好一分不动交给你的自己,我怎么不能留下一点存下来自己去医院做手术呢?可能是习惯了身无分文的日子吧。
也许我从心里就没打算打掉孩子,因为一种侥幸心理,也许给你生个儿子,你就会娶我呢,也许有了儿子,生活就会不同呢。
孩子在肚子里七个多月了,你给了我五百块钱让我去把孩子做了。我跑遍医院也没能做掉。一是钱不够,还有就是孩子月份大了,没有引产证明,医院不肯做。
就这么,拖来拖去,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你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更加的暴戾。月子里被你打的昏厥几次,头发被你抓扯掉一大片,镜子里的脸常常肿得看不到眼睛。身上肿得原先的衣服穿不进去了,都记不清多久都没买过衣服了。
“贱人,就你,还想给我结婚?我前妻比你相貌好比你身材好比你能干,你看看你这傻叉样,害的老子老婆没了,儿子也恨我。你这个扫把星,打死你都没人知道,打死你都没人管!”
每次暴打,都是这套说辞。我不回嘴,不还手。你累了,就停下来了吧。是的,我被你圈禁在这狭小的阁楼里,没有钱没有电话,所以我死了没人知道,我告诉你我的一切,所以你知道打死我也不会有人管。
而且,你说永远不可能娶我。
“你回家找你老公好好的过日子去吧。”这是你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孩子,我们的孩子,你说都送去了更好的人家。嗯,也好。比跟着我们这样的父母好。
现在我想,他们也许是被换成钞票了吧。
此刻,夕阳鲜红一片。不似初识你那日耀眼。
那一日,阳光耀眼,你也耀眼,而我被晃得迷了心窍,忙不迭地就奉上了自己和所有的积蓄,从此不曾管过远在家乡的女儿。
既已斩断了来时路,哪里还会有归途呢。
我这一生,疲倦至极。如今好了,一切都了结了。
虽然你对我施尽人间的罪恶,我还是感谢最初你给我的那一点生命里唯一的美好,尽管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再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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