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葬礼

作者: Sylvia_H | 来源:发表于2017-07-10 21:51 被阅读64次
    花的葬礼

    ·百合注意

    ·花吐paro

    0.

    就像是谁在胃里播种了一颗玫瑰花的种子。幼苗突破种皮,惨淡的一抹绿色扭动着伸展着。胃液浇灌花苗,哺育猩红的花蕾。玫瑰最终盛开,层层叠叠笑得粲然,妖娆得如同歌女唇上的色彩,在没有光线的狭小空间中也折射光彩。

    这枝玫瑰不断生长,其上锐利的刺也越发肆意跋扈,开始折磨娇弱的胃壁。

    Gwen盯着面前白瓷的盥洗池,发起了呆。

    几点零零星星的红色安静地躺在素白的盥洗池底,鲜艳的颜色粘着点类似于胃酸的黏液。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瞳,双手骨节泛白紧紧抓着桌沿。

    那血液一样刺眼的,是几片玫瑰花瓣。

    1.

    Gwen的人生到目前为止,应该算是失败的。

    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踩着高跟鞋扬起下巴拎着行李上了出租车。出租车绝尘而去,她的目光紧随着车子后轮扬起的尘烟,朦朦胧胧能看见母亲挽起的长发,她知道她不会回头再看一眼。

    父亲是做房地产营销的,那一点点微薄的收入勉强能撑起整个家,母亲走了之后他每天都早出晚归,两颊慢慢深陷下去,很快就变老了。

    Gwen很快就长大了,十八岁的花季年岁,身体拔高了不少,趁着闲余时间可以打些零工。同龄人都一个个读起了大学,有一天父亲将一张信用卡交到她手里,告诉她父亲起码可以让你读得起大学。

    然而一切都在Gwen刚刚读完大二的时候化为了泡影。父亲在一次同行人的恶意举报中丢掉了工作,她意识到家里再无收入来源的时候辍学了。

    现在的Gwen,是一家酒吧的歌女。

    她每天都穿着抹胸的短裙,拖曳着华丽的后裙摆,踩着尖锐的高跟鞋,涂着艳丽的唇彩在酒吧角落一个一平米左右的圆台上用略带沙哑的声线铺出各种乐曲。她的脚边有一堆零碎的纸币硬币,硬币常常会被人丢到她的高跟鞋上,敲出的清脆响声为她的歌声伴奏,却让她有一种自己孑然一身不过是在求乞的错觉。

    一次凌晨,她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的脚跟又磨出了新的水泡,她的喉咙干燥得仿佛要烧了起来。她摇摇晃晃走出了换衣间,用米色的加长风衣将自己团团裹住不至于暴露在凛冽的空气之中。她在吧台旁边驻足像往常一样要了一杯简简单单的苏打水打算润润喉,然而就在她出神的时候一杯玛格丽特被推到了她的面前。

    她微微侧头,发现对方是个肤色苍白眼神迷离的男人,耳朵上面打满了洞,手指夹着大麻卷正在吞云吐雾。

    “听说你们女生都喜欢喝这种酒。”

    “不好意思。”她皱着眉头将酒杯推了回去,“我从来都……不喝这种酒。”

    男人眯了眯双眼。

    “那么你喜欢喝什么?”

    “我已经点了一杯苏打水。”

    “不要这么无趣嘛。”他挪得更近了一点,手环上了她的腰,“深夜里最适合用酒精麻痹神经了。”

    她大概知道这个男人要干嘛了。于是她直起了腰避开了男人的手,轻巧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对不起,酒精对嗓子不好。”

    然后她就自顾自走了,一路伴随着男人停顿了几秒的谩骂。

    “装什么清高!”

    “无非是个歌女。”

    “还真把自己当成歌台上的女神了吗?”

    “卖艺卖身天经地义。”

    她站在大街上,黎明的星辰显得黯淡,东边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昏黄的路灯还在闪烁,将她的影子倒映在她脚边。

    她浑身冰冷,指尖像是结了冰,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这寒冷的夜晚的空气。

    她将家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面前的影子上,走着连同心脏也痛了起来,像是这每一步都在一点点碾碎她的自尊心。

    她是个不起眼的酒吧里的不起眼的歌女,仅凭着自己那别人说是“性感”的音线谋得了一席之地,除了一点点的工资外每天唱完了歌就开始在地上捡钱。

    她本来就没有尊严可言。

    她迷迷糊糊地转了个方向,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她依稀记得那个地方有个小广场,小广场的温泉池边上某处不起眼的地方开满了杂乱的野玫瑰。那些零零散散蒙上了尘埃的野玫瑰,就像她一样,盛开在被遗忘了的城市那结满了蜘蛛网的角落。

    广场上寂静一片,白日里猖獗的鸽子已经散得一干二净,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声音也消散殆尽。她缓慢地向着广场中心走去,大衣带起的一点碎尘在地面打转。

    她猛然站住了脚步。

    朝阳终于从东方升了起来,稀薄的阳光下一双绿色的眼睛和一双琥珀色的对上了,两双瞳孔中都闪着破碎的晨光。

    那是一个女孩,披着金色及肩的长发持着画笔和调色盘面对着架起的画布站在那里,隔着已然歇息了的温泉池向她远远望来。女孩围着米色的针织围巾,露在上面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然后她歪了歪头,嘴角牵出笑意,眉眼勾出晨曦。

    她的心头一痒,像是有谁挠开她的心田,在里面播种了一粒种子。

    Gwen注意到女孩的画布上肆意盛开着野玫瑰,她们的花瓣上照样沾惹着灰尘,然而在女孩的画布上绽放成了张扬娇艳的一团火。

    这团燃烧着的火吸引着她让她情不自禁向她走近。

    2.

    “我在这里画画。”女孩先张口了,声音包在围巾里显得有些闷闷的,“你来这里干嘛呢?”

    “我失眠了,出来散步。”

    “好巧啊。”女孩扯了扯围巾,软软糯糯地回答道,“我也是。最近总是睡不着,于是我就带着画板干脆出来画画了。”

    “……嗯,好巧。”停顿,“你画得……可真好看。”

    “谢谢。”女孩笑了笑,在一朵玫瑰的花瓣上又添上了一抹红,“我在这附近的艺术学院里学画画,这次我们的毕业论文就是一个画册的花。”她侧过头来对她笑,“我喜欢这个题目。”

    她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我也是。”

    “你为什么想到来这里画呢?”

    女孩已经开始增添玫瑰绿色的枝叶了。

    “这里有趣啊。花店那些被扎成束整整齐齐排列均匀等着别人来收购的玫瑰花实在是太无趣了。”

    “是呢——我也更加喜欢她们努力汲取养分开得肆意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孩转过头来问道,几缕淡金色的发丝扫过Gwen的脸颊,那痒酥酥的感觉就像是触电了一样。

    “……Gwen。”

    “我叫Alison。”女孩用那只没有粘上颜料的白净的柔若无骨的手握住了她的,“请多关照。”

    “嗯。”

    Gwen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笑。

    “请多关照。”

    “我们还能再见吗?”

    Gwen问出这句话的时候Alison已经完成了整张画作,正在将水粉收入包中。

    “当然可以了。”女孩微笑着,在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牛皮笔记本递给她,“你给我留一下电话号码我们也可以时常联系了啊,毕竟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到也算是不一般的缘分呢。”

    “谢谢。”

    “该感谢的人是我。”她笑得更开心了,“谢谢你真的陪我了那么久。我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在凌晨的时候待到天亮画完画的,虽然这听上去是有点孤单,不过幸亏我在这里遇到了你。”

    “这样子吗……”

    “总之,谢谢你啊。”Alison把围巾塞进包里,将背包甩到了肩上,眼睛完成好看的月牙形状笑得狡黠。

    “而且啊,你知不知道你长得真漂亮。”

    “什么?”

    Gwen大概是有些愣住了,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笑得这么好看对她说出这句话。

    “我说啊,你长得很漂亮,就像这些玫瑰一样漂亮。”

    “所以说,什么时候也让我画画你好了。”

    “再见,保持联系哦~”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转身向广场的尽头走去了,金发俏皮地拂过她的肩头,她整个人都像是将阳光远远甩在了身后。

    Alison……

    她低下头来展开手中那张写着女孩电话号码的纸条,用指尖一点一点将上面的褶皱抚平。

    3.

    一个相当普通的工作日。

    Gwen穿着可以用来谋杀的高跟鞋登上属于她的一平米歌台。她的长发这次被用心地挽了起来,一枝塑料的红玫瑰固定在末端,在酒吧五光十色的灯光下闪烁着劣质却绚烂的光。她和往常一样唱到喉咙和脚跟一起着火般疼,结束歌唱之后蹲在地上一张张捡着钱。

    但是一切都有所不同。她的心情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乌云布满心间不留给阳光丝毫缝隙。她中午收到的一条信息顿时就可以驱散所有阴霾。

    又到了凌晨这个点,霓虹灯落,倦鸟归巢。Gwen披着和几天前一样的那件米色的风衣沿着酒吧外的街道向家的反方向走去,那个方向上还是同一个广场。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注意到Alison,她坐在正对着她的木头长椅上,歪着头发着呆,十指搭在咖啡杯上。Gwen走到她面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把她从怔忪之中拉了出来。

    “嘿,Gwen。”

    女孩抬起头来笑得有些虚弱,Gwen这才发现女孩的眼眶竟然有点发肿。

    “你……怎么了?”

    “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只是白天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晚上八成又要来这里了,想起了你说过自己刚好凌晨下班……就像让你陪陪我,这样的。我本来也没想到你会答应的,明明是有点无理取闹的理由……”女孩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没有成功,她再次低下了头将没什么精神显得黯淡眼睛埋入刘海投射的阴影当中,啜饮了一口手中看上去冰冷的咖啡,“啊……真是太谢谢你了。”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Gwen挨着她坐了下来,Alison今天并没有围上围巾,因此她能看见她的耳朵尖冻得发红。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看上去一副明明很累的样子。”

    沉默维持了一两秒。

    “谢谢你愿意过来陪陪我……”她的指尖在咖啡杯沿画着圈,“但是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再提了。”

    “对不起。”

    “啊你根本不用跟我道歉啊,我本来就不该问这么多。”

    女孩闻言抬起了头来。她盯着Gwen的琥珀色的眼睛中由深色的一点逐渐晕开一圈水渍,“你人真好。”

    “所以说,我们来聊点别的?比如你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比如说,你的期末作业进展着怎么样了?”

    女孩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知道吗,别人都说我开心的时候说的话就特别多。”

    “那太棒了,刚好我现在嗓子也不舒服,刚好适合聆听。”

    “嗓子不舒服?感冒了吗?”

    “不,我只是……”唱歌唱得太多了啊。

    但是她并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最后一个音节迟迟停留在她的舌上。

    啊……是了。

    她差点就忘了自己是个歌女,是个所有人都可以踩在脚底无情践踏,靠着卖着自己的尊严苟延残喘下来的歌女。

    她差点就忘了,如果她说刚才讲自己一直刻意掩饰的疤在Alison面前肆无忌惮地撕开,Alison会怎么看她?

    她还会这样对着她笑吗?还会这样在浸泡在寒意中的黎明等她?还会让晨星在眼睛里跳舞,然后对她说出“你真漂亮”吗?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我确实是……有一点着凉。”

    玫瑰花刺扎入咽喉,被她和着血液吞下。

    4.

    之后的半个月都如同静止的白开水一样平淡无趣。Gwen还会时不时收到Alison的短信,这逐渐变成她每天关心的唯一事情。

    两个人会时常在那个没有人的广场上的木头长椅上坐整整一两个小时。她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笑声惊扰到趴在草丛里的一堆小蚊虫,星空在天边一点一滴黯淡下去。

    她从来不问Alison她失眠的原因,正如Alison要同样不会问她什么工作凌晨才下班以及为什么每天她的身上都有酒精的香味。

    两个人心照不宣,避开对方心里扎着的刺三缄其口。

    半个月后的这天,她们又约定好了见面。Gwen换上了一条草绿色的鱼尾裙走上了歌台,裙子的颜色相当搭配她绿意盎然的双眼。

    时间很快接近黎明,窗外黑天鹅绒般的夜幕匿去一切,窗内依然花红酒绿。

    Gwen沙哑着嗓音唱出对于夜色来说过于旖旎的曲调,声音染上酒气,她听到更多硬币砸在她高跟鞋上叮叮咚咚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自己的歌声混淆在人群的熙攘和酒杯的碰撞中,已经变得浑浊不清。她现在处于一片黑暗之中,感官也因此变得灵敏。

    她能够听到不远处的吧台上调制鸡尾酒器皿碰撞的声音,能够听到不谙人事的少年少女从天堂一下子坠落的声音,能够听到那个每天晚上都会来买醉的酒鬼醉倒在吧台上打鼾的声音,能够听到酒吧的门一次次被推开、风的呼啸一下子全都灌进来的声音。

    然后她听见了一个女孩柔柔糯糯的声音。那个声音就在离她几米远的时候,虽然轻轻的,却穿过一切喧嚣险些刺穿她的耳膜。

    “你真的好漂亮啊。”

    她睁开眼睛,缩放的瞳孔里映着那个金色长发、笑意盈盈的女孩。

    Gwen不知道她是怎样唱完这首歌的。她只知道自己疯狂地避开了那双一直一直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张皇失措地牵动了隐隐作痛的胃,连音都抖了起来。

    真是太讽刺了。

    一切都太讽刺了。

    她唱完最后一个音节,转身就走,脚跟碾过纸币,地上的几块硬币被她的鞋尖带起飞了起来。

    她几乎是小跑一样地穿过整个吧台,然后发现换衣间的门前一个女孩就站在那里等她。

    那是Alison。她微笑着的模样像是擒住了一只将要飞走的惊慌失措扑闪着翅膀的蝴蝶。

    “Gwen。”就在她退后一步的时候女孩猛然冲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大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睛里面亮闪闪的一团像是上帝把星星全都揉碎了塞了进去,“啊,你真的是Gwen!”

    她的脑子里面乱麻一团,空白的理智只能由她点了点头。

    “Gwen!”女孩一下子兴奋地跳了起来抱住了她,柳条一样柔软的胳膊环住了她的脖子,“你知道吗,你刚才是在是太美了!”

    咔擦一声,那是什么东西破壳而出的声音。

    “你真的是太厉害了Gwen!真的!你唱的歌我能循环一整天!真的,听着你的歌啊,什么事情都忘了。真的,那些烦心的事啊,都比不过你的歌声……”她软软的金发擦着她的脸颊,她的脑袋就靠在她的肩上,“真的好好听啊,Gwen……这里这么吵,但你的歌声是这么安静。你知道吗,我有几次以为我会差点睡着在你的歌声里……我是说,这真的太美了。”她注意到女孩的情绪有点不对劲,接着她就感觉肩膀的时候有点濡湿。

    Alison在她的肩上哭了出来。

    她这下是真的有点慌了,忙把女孩扯到面前细细端详。女孩的眼眶通红,眉毛弯成了八字,泪水晕染之下,她始终是在笑着的。

    她一瞬间明白了过来,Alison喝醉了。

    Gwen将边哭边笑的Alison送到了自己的小破公寓里,把她安置在了沙发上,硬塞给了她一杯牛奶,女孩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Gwen无奈地看了一下沙发上像奶猫一样喝着牛奶的Alison,勾着嘴角笑了笑,转身去厨房打算也给自己倒一杯,大概在刚才为止她的胃就在开始无规律地抽痛,大概是因为饮食太不规律了。

    经过盥洗池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朝镜子那里看了一眼。自己甚至都没有卸妆,也没有换下这身水绿的裙子。镜子可以勉勉强强照到客厅的方向,她可以看到Alison已经靠在沙发沿上睡着了,长睫若羽在不安地颤动。

    然而就在她目光刚刚抽回的时候,胃痛兀然达到了顶峰。

    她抓着盥洗池的桌沿不让自己瘫倒下来,用尽浑身力气支撑双腿。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脸白得和鬼一样,涂了唇彩的双唇依然在娇艳燃烧。

    什么东西突破了种皮,恣意生长。温润的感情是养分,血液是养分,她是养分。

    它冲破了胃与食道的隔膜,急着见到阳光。

    她伏在盥洗池上面,终于忍不住了,呕吐了出来。

    鲜红的玫瑰在她面前凋零。她抬起头来,看见自己的嘴角黏着几片花瓣。

    5.

    Alison醒来的时候,Gwen围着巨大的可以遮住半张脸的围巾坐在她身边的小沙发上看着书。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揉揉眼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啊……Gwen?”

    “嗯。”Gwen的声音被围巾围住显得闷闷的,“你昨天晚上喝醉了,然后,我就送了你回来。”

    “啊谢谢。”她带着歉意笑道,“这样给你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酒吧这种地方,学生还是少去的比较好。”

    她扁了扁嘴,低下了头。

    “对不起……但是gwen你真的好棒啊。真的,又漂亮唱歌又那么好,你站在那里,就像是全世界都会被你一个人点亮似的。”

    她说完这句话就发现对方怔楞地看着自己,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后她连忙低下头去咳了两声。

    “你不用跟我道歉啊。”过了好久,她才听到Gwen隐隐约约叹了一口气,“昨天,你到底是怎么了?”

    “啊,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她收回眼神,盯着自己的膝盖看了一会儿。眼眶依旧照得通红——天知道她有多想找个人倾诉——她看向Gwen,那双总是有点忧郁的绿色双眸始终都在鼓励自己,跨出以往自己始终不会达到的多少步。

    “啊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朝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笑道,“只不过就是啊昨天晚上,我彻底失恋了啊。”

    “已经好几年了,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

    “我总总默默追逐某个人的脚步。”

    “就是在昨天晚上,所有的梦想全都破碎了而已。”

    “真的,我现在已经完全没关系了。人总是要朝前看得嘛。”

    “我现在感觉轻飘飘的……呵呵,果然现在还是不要碰酒精的好啊。”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感觉糟糕透了。作为一个倾听者,Gwen是完美的。然而她却并不能合格地诉说出自己的所有心情。

    “哦对了你知道吗,我的作业做完了。”

    她从和她一起昨晚在沙发上瘫倒了一晚上的背包里掏出了已经装订成册的画作,把它摊平在茶几上一张一张翻给Gwen看。

    “这是我很早之前画的百合花……还有莲花……这是天堂鸟。”她很高兴她的画作成功捕捉到了Gwen的目光,“啊,还有这张,我最喜欢的一张。”

    她朝着Gwen的方向竖起一副画,画上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画的野玫瑰。

    “你知道吗?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和我画的玫瑰好像。”

    “你们都那么漂亮,都在尘埃中盛开,而且都开得那么绚丽,吸引人的眼睛。”

    “啊尘埃什么的我并不是说这不好……我只是觉得太了不起了,不管怎么样,不管在哪里,你们都能绽放出自己的光。”

    她越说越兴奋,笑意都隔着眼睛泱了出来。

    然后她看见Gwen的呼吸忽然停滞了一下,她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神情冷漠。

    “你可以回去了。”

    她讶异地抬着头看着她,由于逆光,Gwen绿色眼睛里的光已经全都逝去了,像是一眼幽深的泉水,望不到底。一朵花死在了里面。

    “不好意思,但是我今天有点不太舒服……”

    “最近也不会去酒吧唱歌了。”

    “不好意思啊。”

    “我前两天毕竟有一点感冒。”

    她刚才的兴奋一下子被熄灭了,半张着嘴迟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宿醉之后那种还没消去的委屈差点又涌了出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因为她在醉酒的时候不小心说了什么?她很想开口再解释下什么,但是看到Gwen处于阴影中的半张脸终于还是将无论委屈也好疲惫也好统统咽下了肚子。

    “啊……真是不好意思。”她尴尬地将画收回了包里,“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嗯。”

    “再见。”

    “嗯。”

    6.

    Gwen将门轻轻地阖上,站在门前听着Alison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楼道尽头。

    她终于将憋在胸口的一口气长长地呼了出来。她晃晃悠悠走到盥洗池边,把从刚才为止就像粘在脸上的厚围巾扯了下来,捂着刺痛的胃一下子吐了出来。

    毫无疑问,她吐出的还是鲜红的玫瑰花瓣。她的胃就像变成了玫瑰花圃,轻轻的一缕风过来就能卷落脆弱的花瓣,过多的花瓣涌上食道,像鲜血一样被她呕出来。

    Alison就是那缕风。又轻又柔,却足以摧毁一个花圃。

    她不能再见她了。

    那一天她几乎吐个不停,因为Alison一直盘旋在她的脑内挥之不去。她在虚脱的前一秒前脑子里还全是她,全是她兴奋得眼睛发光一直不断赞美她的模样。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抱住了她,告诉她这是她听过的最美好的歌声。

    原来世界上还真的有这样的人。

    她一边靠在盥洗台上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

    世界上还真的有这样的人——她能看见我只是因为我在唱歌——我在歌台上在她的眼中竟然是一直在发着光。

    女孩离去时委屈的眼神又从又一个角落突然跳了出来。

    对不起……

    但是没有办法啊。

    没有人会认可这一切。

    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7.

    Gwen就此辞去了酒吧的工作。这太危险了,因为和过去的半个月来一样,她无法不想到她。想象一个歌女在唱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吐出大团的花瓣,那画面可会变的相当精彩。

    她就这样靠着自己的积蓄在家里窝了一个星期。前几天她的手机里还会一直收到Alison的短信,她起先还会回几条,然而她很快就放弃了,后来竟然连手机都不敢触碰一下……就连手机震动产生的细微声响就会她让不由自主神经经绷,胃壁抽搐,然后呕出几片花瓣来。

    她把手机关掉扔到了沙发底下,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到最后她发现最需要克服的还是她自己,她必须制止自己想到Alison然后就不由自主想打开手机查看信息的冲动。

    Gwen!

    你身体还好吗?

    我们今天等到你下班了之后去散散步好吗?

    我发现了一个有好多好多玫瑰花的地方,就离你住的地方不远!

    老地方见吧~


    Gwen

    嘤我在那个地方等了好久。

    你一直没有来。

    我好无聊啊。

    酒吧的人说你辞职了!?

    发生了什么事?

    告诉我吧……说出来总会好点的。


    Gwen……

    快来见见我吧,我有点想你。

    为什么你一直都不理我?

    我那天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吗?

    不要不理我啊嘤……


    Gwen

    你知道吗我成绩出来了。

    老师说我玫瑰花那幅是画的最好的了。

    好开心啊!

    真想当面和你讲啊,然后我们一起笑着一起开心。

    多好啊……

    ……

    ……

    ……

    随着时间的推移Alison的短信来得越来越少了。

    她现在在她的眼中应该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存在的实物了。每天的短信就像石沉大海再无回复,淡然且冷漠,一般的人都会渐渐厌倦……到了后来,甚至会怀疑对方会不会只是某天闯进自己梦里的一个访客,一切都是臆想,一切都是虚的,接着一切都会被时光风蚀,再无残影。

    她为自己感到悲伤。

    她最终也只在这个世界上,绽放过一瞬而已。

    一个月匆匆就过去了,她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她想了几种结束这张已经空虚得一无是处的皮囊,然而最终都懒于实施。

    太懦弱了。

    她自嘲道。

    太不堪了……

    手机突然在她耳边震动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抬起毫无生气的双眼,抬起瘦的只剩枯骨的手臂——她身体里的那朵花已然汲取了她身体里过多的养分——拼命地、颤抖着地够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她划开锁屏,上面有一条刚刚发来的短信——是Alison发来的。

    亲爱的Gwen

    是这样的,我昨天毕业了,今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回家了。

    嗯,我的家并不在这里……我的家在罗马,那里有数也数不清的花径,花径边盛开着数也数不清的野玫瑰。

    那个我一直喜欢的人,我曾经跟你提到过的那个男孩,要和我一起回去了。

    我们复合了,各种意义上。

    现在的我幸福的像是要飘起来,然而就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我想到了你。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想要画你吗?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我想要两朵玫瑰一直在我的画纸上绽放。

    我真的不可能忘记你,你就算销声匿迹这么久也不要妄想把你自己从我的记忆中抹除。

    你不会忘记我们一起度过的不知道多少个黎明吧?

    你如果忘了的话,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了。

    所以说,如果你收到这条短信的话,尽可能给我回信吧,好不好?

    最后说一句。

    遇见了你,是我到美国来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谢谢。

    再见。

    Ps:我真的好想好想听你再唱一次歌。


    Gwen枯瘦的手指不停抖动着,手机从指间滑了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毯上。

    她的胃里一阵痉挛,但是她除了一点血沫并没有吐出任何东西。

    她抿了一口水从床上下来,在落地镜前挺直了腰板站了起来。镜子中的女人依旧面容瑰丽精致,却已经苍白得像死去了一样。她拉开了镜子边上装满了化妆品的抽屉,开始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上妆。

    她上了一层淡粉的眼影,在已经有点突出的颧骨上扑了点粉。她将双唇涂作玫瑰红,将头发用心地、高雅地挽了起来。

    她换下身上的家居服,穿上衣柜里最华丽的一套白色的长裙。

    那是她还在大二的时候,被室友们拉去逛街诱拐进了一家礼服店,在室友的诱导下买了一条长裙为将来的毕业舞会早做准备——当然,毕业舞会什么的是再也无法实现的事了。

    那条白色的长裙上边滚着火红的边,一如她燃烧起来的唇彩。

    她拖着华丽的裙摆走到阳台。她的阳台好小,一平米见方,正如她歌台的模样。

    她张开双臂,面前是蓝得刺眼的天,视网膜上一朵玫瑰悄然盛开,目光一片血色。

    她开始引吭高歌。

    唱给她听。

    8.

    人们在最后终于在歌女的小公寓里找到了她。

    她安静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着华服,妆容细致,美好得像是一朵睡着的玫瑰。

    一朵真实的、带着刺的玫瑰半倚在她半张的唇上,几片花瓣从花梗上垂了下来,轻吻着主人的脸颊。

    这朵花像是夺走了人间所有颜色,盛开在冰冷的空气中,永远再不会凋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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