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天上的村庄

作者: 五百文 | 来源:发表于2018-05-18 19:11 被阅读962次

站在观景台上拍对面的挂壁公路

巍巍八百里太行，借助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到处层峦叠嶂，谷幽壑深。在这连绵的奇峰异岭之中，郭亮村好似一处天上的村庄，在南太行的腹地高山上隐藏了两千年的时光，直到近些年，她才走入凡间，被世人所识，而且刚一亮像，就惊艳了世界，闻者向往，趋之若鹜。七八年前，因单位搞活动，我随大队人马去过一次，但走马观花，来不及细品，除了被大自然的造化深深地折服外，总觉得还少点什么。于是，再去一趟就成了我的夙愿，却终因机缘不合，未能成行。可是，机会总是在不经意间来了。

初夏的一个周末，我和几位友人相约，一大早从淮北出发，直奔郭亮而去。驱车四百余公里，辗转几条高速，最后从新乡西出口下，接上事先联系好的导游，一路顺省道往西北驶去，车行约七十公里，中午时分到了万仙山景区的游客集散中心，再换乘景区的交通车，沿山路盘旋而上，S形道路，山陡弯急，似一条正飞舞的飘带。路很窄，会车时都必须小心翼翼。路的一边是高山峻岭，一边就是万丈深渊。开车师傅驾轻就熟、神态自若，而乘者心惊肉跳、不敢张望。十几分钟后，车子钻进了一条隧道，有乘客说，这就是挂壁公路了。我们没敢多看，不大功夫车子便钻出了隧道，停在了郭亮村停车场。因为我们准备晚上住在村里的民宿，下了公交车后，我们一行便将行李放到将要入住的房间，随着导游到各处游览起来。

陪同我们的导游姓董，看样子在这个行业浸淫多年，会看人点菜，见我们几位友善，索性明目张胆地偷起懒来，每到一地，任由我们自己左顾右盼，她却躲一边休息去了。这个景点参观结束，她再把我们引领到下一处。这就是她全部任务。她先带领我们去崖上人家。

从民宿出来，往南越过一道浅浅的山沟，再步行不到十分钟，便是我们游览的首站 ——崖上人家了。这里以前是没有名字的，成旅游景点后才有了这样的称谓。不过，景如其名，这里有四户人家，都紧挨着红岩绝壁大峡谷。相传，明末清初年间，当地人在此选址，陆续盖起了四户人家，门庭一律朝东，出门三米即是悬崖绝壁，高差一百多米，有五十层楼高。人立崖边，山风徐来，云走雾开，有在半空中的感觉。对面也是万丈峭壁，清一色红色岩石，如刀削斧砍一般整齐。低头向下，深不见底，只觉得小腿发酸，触目惊心，一阵头悬目眩，立即后撤，不敢再视。这样的居所，叫崖上人家真是再贴切不过了。如今，四户院落保存得都较好，大部分都是上下两层，进了门楼，前小院，后正房，两边厢房。房子一律就地取材，用石头砌成，白灰勾缝，中间辅以木柱木梁，其中一家门楼两侧各有一块砖雕，上面分别刻着“福”、“禄”二字，显得古朴庄重。此地红色岩石形成于十八亿年前，这些用来盖房子的石头，每一块恐怕都有十几亿岁了吧，它们在四五百年前被郭亮村人加工成一块块盖房子的石料，再经能工巧匠修筑成冬暖夏凉的房子。如今，我们立在这些房子前欣赏它，立刻感觉自己太过渺小，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真的连一颗流星都算不上。这样的时刻，自然想起故乡先贤张英的一句诗：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我们从崖上人家往南，步行不远就是观景台了。这是一处自然天成的景点。紧挨着红岩绝壁大峡谷的壁沿底部，长出另一块四方的岩石，顺着崖壁向上生长，只不过越往上略有收缩，并慢慢地和崖壁分离了，到顶部和峡谷的边沿就有了约两米的间隙，人工搭上桥梁，四周围上栏杆，这两三平米的崖面便成了观景台。远看这观景台，像是一方神坛，供奉在万仙山间，祭祀着郭亮村的山山水水，守护着一方平安。站在台上，整个红岩绝壁大峡谷尽收眼底，各处绝妙的风景一览无余，到处群峰竞秀，云蒸霞蔚，令人心旷神怡。向北平视，不远处两排高有千丈的岩石并排着迎面直扑而来，这中间就是红岩绝壁大峡谷了。观景台的对面就是挂壁公路，眼前红岩绝壁雄浑巍峨，气势恢宏，绝壁长廊横穿其中，一个连一个的天窗，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煞是壮观，令人震撼。放眼向南，视野变得开阔起来，但也群山拱翠、流泉碧潭，远处山谷里的人家若隐若现，山间轻烟淡云，飘渺无踪，扑朔迷离。头顶上是一片瓦蓝的天空，抬头仰望，“离天三尺三”，一下子就有了“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感觉。环顾四周，万山静默，巍然不动，只有那山风，在峡谷里肆虐。太阳从头顶上洒过来，在风里穿梭，一片金光，铺满峡谷。这一刻，人的心是定的，思想是空的，但是我知道，这风，已经见惯了十几亿年的烟雨，这阳光，也早已穿过亿万年的历史。

最让人惦念的还是对面的绝壁长廊，我们都想尽快去目睹郭亮村人是如何的巧夺天工。于是，我们在导游的指引下，出观景台，行一段平路，下几十级石阶，准备越过峡谷到对面。没成想，半路上又见另一番风景，一处高峡平湖，让我们眼前一亮。郭亮人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天池。这里原是一条长三百多米的峡谷，从红岩绝壁大峡谷的北端发源而来，一路形成几级瀑布，丰水季节，水击石壁，声如雷鸣，仿佛龙吟，故称龙吟峡。1975年，顽强的郭亮人，从山外肩背手提沙子、水泥等材料，在此筑起39米高的大坝，修成水库，天池就此诞生了。眼前的天池，一汪碧水，深不见底，湖面似平镜一般，没有一点涟漪。两边树正青翠，草正碧绿，婀娜多姿的树影倒映在水中，象是清晨早起的少女对镜梳妆。湖心有一个很小的岛，岛上一棵小树长得正旺。水坝上架起一座弯弯的石拱桥，游客在上面或驻足欣赏天池的柔媚，或拿出手机，留下天池的秀气。这哪里是华北的高山，分明就是一处江南水乡；这哪里是太行山水，分明就是天上人间。

过了石拱桥，上行不远就是我们心心念念的绝壁长廊了。绝壁长廊是去郭亮村的必经之路，又叫郭亮洞或挂壁公路。1972年3月9日开工，1977年5月1日通车，宽6米，高4米，是在110米高、1250米长的绝壁横面上，以25度斜面凿出的。这一连串的数字略显枯燥，但是，无论是走进洞内细察，还是在洞外远观，这条绝壁长廊带给你的不仅是惊叹，更多的是震撼。郭亮村曾经与世隔绝，村民下山的通道是一条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天梯。于是，那一年，十三名汉子齐上阵，五载寒来暑往，没有任何机械，全凭人力，一月一年，一锤一钎，一寸一尺，最终消耗掉十二吨钢钎，打坏了四千多个八磅的铁锤，硬是用双手在万丈悬崖上抠出了这举世无双的绝壁长廊，他们用生命和热血让天堑变成了通途。

走在郭亮洞内，会发现外侧凿有35 个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天窗。当初是为了便于排石碴的天窗，如今已经成为通风透光的观景台，洞内虽然没有照明设施，可一点也不昏暗，走在其间，仿佛置身苏州园林内的游廊粉壁上的花窗，移步换景，一窗一景。身边人来人往，游人如织，我独自在绝壁长廊的一个个天窗前，静默伫立，用手轻轻抚摸洞口斧凿的痕迹，探出身去俯视那幽深的大峡谷，远眺对面如石砌的峭壁，凝视悬崖上一棵棵充满生命张力的树，突然之间，他们都活了，都成了一个个生命，可以和我对话，时光仿佛在这里戛然止步，在弥漫着烟尘的空气中，奏响着震耳欲聋的锤声，光着体魄的汉子，在汗水中挥锤的场面呈现眼前，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艰辛。太行的山岩多么的坚硬，而比这更坚硬的是壮士们凿通绝壁长廊的决心，是壮士们用行动诠释的愚公移山的精神。而这一个个天窗相连，也圆了郭亮人千百年来告别天梯的梦想。十三壮士敲开了天窗，也开启了一个个品味郭亮风光的视窗。当十三壮士拿着钢钎，一钎钎和绝壁岩石碰撞，这些无心于身边风光的郭亮人自己也想不到，四十年后，从这些天窗透出的风景竟如此被世界垂青。

天窗无框，窗外的风光无限，一个天窗，就是一处风景。天窗无形，似佛禅定，如佛冥想。此时，我突然想起一个佛教故事:有个太太多年来不断抱怨对面的邻居很懒惰，“那个女人的衣服永远洗不干净，看，她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总是有斑点，我真的不知道，她怎么连洗衣服都洗成那个样子”。直到有一天，有个朋友到她家，才发现不是对面的邻居衣服洗不干净。细心的朋友拿了一块抹布，把这个太太的窗户上的灰渍抹掉，说：“看，这不就干净了吗？”原来，是自己家的窗户脏了。家里窗户脏了，看不清的是窗外的景，如果心窗有灰，看不清的就是人，就是人生的路。当初这十三位壮士，如果有几位的心窗也被灰尘蒙住了，还会有今天的郭亮么？

“不早了，赶快走”，好久不见的导游小董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我身边，催我去下一个景点——郭亮影视村，离开绝壁长廊往上走不远就是。这里应当是郭亮村民居住的主要地方，依山就势，坐落着几十户人家，村庄与石相伴，路是石头铺的，台阶是石头垒的，房子是石头砌的，家里有石仓、石桌、石凳、石磨、石碾，可谓是不折不扣的石头村。几十户人家，门脸相对，屋檐相近，纤陌交通，鸡犬相闻，颇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村子的北面，高达千丈的山峰，就像一尊巨佛，护佑着一村平安，也像一位老者，亲历了当年的厮杀，阅尽了人间沧桑。相传西汉末年，王莽建立“新”王朝，这期间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农民领袖郭亮，一举建立了农民政权。后来郭亮欲凭借太行绝壁峡谷与敌交战失利，退守太行深山，又欲凭借太行绝壁固守，可惜最后兵败山西。后人为纪念这位农民英雄，将他当年战斗过的大本营誉为郭亮村，此后郭亮村的名字流传至今。

一个村名，两千年不变，一代一代的流传，这真是个奇迹。仔细想来，除了这个村名和石屋，这里流传很久的东西还真不多，不像名山大川充满着文化气息，到处都是题字，所见都是文物，千百年来，有无数的文人骚客为其吟诵传唱，但是我翻阅了很多书籍，问了很多次度娘，也没有找到古人吟咏郭亮村的诗词或游记。不过，这一点不影响郭亮，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郭亮人祖祖辈辈与石头相伴，巍峨高耸的太行山培育了他们具有石头般坚毅刚强、自强不息的性格，而这，却是很多名山大川所没有的。想到这，我立在郭亮村前，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