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到达锡惠山时,天色黯淡凝重,空气潮闷得能拧出水来,我想,一场大雨怕是躲不过去了。
我们坐的出租车,停在了惠河路与人民路交叉的路口上,眼前是一座高大的山包,林木苍翠茂密,不用问,那里自是锡惠山了,具体点儿说,是是锡惠山里的锡山。
锡惠山其实是两座山丘,一座是锡山,在东,小一些,一座是惠山,在西,体量要比锡山大许多,但依旧只能算是个小山包。
早就说过,江苏无山,但江苏这个地界偏是盛产文化人的,因而这样的小山包也是不愁它的文化底蕴的。如此,那座高大一些的惠山被冠以“江南第一山”的美誉。而这座锡山呢?更是这座城市久远历史的象征,至少,这座城市名字的由来,便缘由于此。所谓“慧东特出一峰青,有锡名山无锡宁”,诗写得是不是很打油,但却出自乾隆爷的御口,于是这么座小小的山头,想不出名,也难了。
从锡山的东门走到寄畅园,是有些远的,当时不知道寄畅园是在锡山另一边的惠山古镇里,当然心中也以为锡山不大。司机师傅扬着下巴,“喏,那便是锡山”,就便下来车,奔着山就走,哪成想,去寄畅园是要绕过锡山的,何况我们还在赶时间。
好吧,谁让你小瞧了那山,那就拉着问东问西的孩子,拽着不情不愿的老婆,先匆匆又辛劳地赶你们的旅程吧。
我们这里也得空聊聊无锡名字的由来,这也是我对这个城市感兴趣的一个问题。说一个谜语吧,谜面是“金银铜铁”,谜底是一座城市……聪明如你,一猜便知是我们今天所游走的这座城市。而我对这座城市最初的了解,却便始于这个谜语。那时还小,小到还不知道金银铜铁的后面还有一种金属叫做锡,但那个年龄也足以懂得困惑了,因而我困惑,既然没有,何必非要挂在嘴边呢?
这次来无锡前,我还很有些兴致地找度娘搜索了下无锡名字的由来,说的多半是,眼前的这座名山是产锡的,后来锡被挖空了,无锡由此得名,就是这样,完了。有点像是,商店里挂出的“今日售罄”的招牌,售完没售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向顾客告知,销售的火爆。
还有一则小故事,就像是来说明这个告知的,它说那是在战国末年,秦将王翦率六十万大军攻楚,拿下常州后,驻军锡山。士兵们在锡山一侧埋锅灶饭时,掘出一块古碑,上面刻有文字,写着“有锡兵,天下争;无锡宁,天下清”。
这故事就有些诡吊了,诡吊于仿佛这座山已然成为翘动天下战争与和平的杠杆,如果战与和的道理真是如此简单直白,那倒也好了,这个世界便不再需要那么多的阴谋与智慧了,“无锡”便是天下苍生的福祉了。
只这则过于理想主义的故事,偏也是信不得的,因为它的出处,是冯梦龙先生的那本让人信不得的《东周列国志》。而现代的矿物专家们考证说,锡山根本就没有铅锡的矿脉,现代的考古专家们也适时地站出来论证,说这里并未发现古时开矿的遗迹。也就是说,我因无锡而有的困惑,终是要因无锡而释然的。
我们没有了我们原本就没有的东西,呵呵,是不是很有些无厘头?是不是很有些文化的力量?
02
原想着,是一定要爬上那座小小的山头的,并要到山头的那座龙光塔下,去俯瞰这座城市。但起初没有寻到上山的路,后来似找到了一条密林中的小路,又没了上山的决心。那山虽不高,也是要花费些时间的。
波对我说,“闻出雨的味道了吗?”
我用心耸了耸鼻子闻了闻,她鄙夷地飞过一眼,似在说,不用像狗一样地去闻,擦擦满头的汗,就晓得了。
“一定小不。”
“是,一定不小。”
如定要赶上一场雨的话,倒不如是在寄畅园,半倚檐廊,慢听雨声,才是地道。
当然,那是我心里的算盘,但似乎被老天爷听去了,于是它更加紧了准备,不久,蒸笼一般湿闷半日的空气里,倏地吹进了一股清爽的气息,就像是泡了半日的澡堂子,突然打开了一道门。
澡堂子里憋屈半日的鼻子得到了解放,但不应解放的地方,还是要找块毛巾赶紧捂住的,因为,那终归不是什么好兆头。果然,未到映山湖时,雨便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当我的第二把伞还未来得及从杂乱的背包里翻出来时,那雨已然紧似瓢泼一般了。
其实在这样的雨中,打伞,也是有些装模做样的,四外都被白茫茫的雨线包裹着,这个世间给你留下的位置就是伞下那么大点的地方。即便伞下那么大点儿的地方,也不全是你的,雨可以随意进出,随你怎样找准风的方向、雨的方向,蜷缩成一团躲在伞后,它依旧来去自如,不见外地舔舐你身上的那点点热乎气儿,直到你身上所有的衣衫都打湿了,直到你不再在乎它的来去自如。
衣衫尽湿,心境倒淡定了,步履也就可以从容地姗姗了,东坡先生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我徐行了,吟啸了,也听不到了穿林打叶声,因为这世间,只有雨声,全世界的雨,都下到了这里。
忽而又想起了那个“格物穷理”的王明阳先生,先生格竹,我倒不妨格雨,当没完没了又无遮无掩的映山湖畔的小路,终于要走到尽头时,我却也真地格出了那么一条道理来,而且越发地觉得它精妙且深刻。
出来混,早晚得还。
03
过了映山湖,在快到秀嶂门的地方才找到一处能稍事避雨的屋檐,尽管檐下已人满为患了,大家也还是好心地挤一挤,腾出些地方与我们,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也是需要在前世花些时间修来的缘分。
见雨小了些,波说,“与其在这里挤着耽误时间,不如索性赶紧去找你的寄畅园吧,反正身上也都湿透了”。
其实我也是这么寻思的,但这场雨终是因我的执着而让那娘俩受了罪,因而说不出口。波也已看出我停不下来的焦急,因而开明地宣布出发,那时暴雨已过,但蒙蒙的细雨还在下着。
被妈妈紧紧扯住的小同同,就像跃跃欲试的小兽,一旦出发,他便向路上那一滩滩的积水跑去,并奋不顾身地跃入其中,跺起水花。那个小占领者,每跺起一朵水花,都胜利者般冲着我们咯咯地笑,波起先还还嗔怪他,其后也由着他闹去了,反正也早已是一身湿。
同同的笑声,也溅起了檐下的人们一众的笑声,他们从那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无拘的自在,但他们依旧是愿意挤在檐下等待天晴的。我们在那笑声里,向修来缘分的同檐人们打听寄畅园和二泉的方向,而后挥着湿漉漉的手与大家作别。
我们就冒着渐小的雨,沿着流着一条条小河的积水小路上,踩着一朵朵的水花,继续上路了。
路,却也真的不远,过了太谷祠,愚人谷,绕过万卷楼,天下第二泉的石碑,便豁然眼前了。
二泉之名,得于茶圣陆羽,先生走遍天下,品尽名泉,而后搞出个煮茶用水届的Top10来,他说第一当为庐山康王洞的帘水,第二便是无锡惠山的新泉。有超级专家专业认证,“天下第二泉”的美誉自然不胫而走。据说在唐代,宰相李德裕曾命驿站将二泉新鲜之水传送到长安,那盛况不次于“一骑红尘妃子笑”。
相比倒是宋时做地方官的东坡先生更厚道些,人家不劳师动众,人家是“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这“人间第二泉”的。只可惜了,我们来时,天上没有月,只有雨,泉自在那里,但第二泉也已断流了,如今井中的水,应与淋在我们身上的雨水,无异。
而我坐在碑亭下倒觉得,能听到阿炳先生的《二泉映月》是最好的,因它能和得上这当下湿漉漉又冷飕飕的心境。这时间里小雨初歇,檐下还垂着连成丝的水线,碑亭后,几位老先生在争着一盘棋,棋摊在廊座上,几位老人都站着观瞧,似也分不出阵营来,为一个小卒子过不过河,争个面红耳赤的,而且每人都能说出五六步的道理。
同同未经世事,非愿意凑到热闹里,跳着脚地嚷嚷着打炮,吵得不可开交的老先生们,也真的不争了,说听小先生的,走了炮。下一步时还问小先生,小先生忽地就没了当初,凑热闹的斗志,身子扭成了麻花,手骚着屁股说,不会了,于是廊下溅起了一片笑声。
好了,二泉也找到了,雨也停了,我们也歇了,只差最后一个目标了。我向老先生们打听寄畅园,老人们七嘴八舌地给我指点,依旧为个最佳路线争个不停,搞得我们最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走,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的热闹。
他们拉着衣裳挽留六岁的小同同在这里搏杀。同同抓着我的胳膊就像抓着救命的稻草,一个劲地说,“不了,不了,我要去看寄畅园了”。
这个自作聪明的小朋友,终于也找到了,该他还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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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笔记,在此潜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让我们来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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