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酒魔子又被人从湖里的小渔船上抬了回来。
陈酒魔子不知道是哪里人,这个湖畔的渔户也都是来之自天南地北,大家都是靠着这个淮河支流的堰塞湖吃饭,时日久了,也就在湖畔安营扎寨,形成了一个自然村落,几十口船户们天明进湖打鱼,日落撑船回岸,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虽不是一个姓,可时间处长了,胜过是亲人。
陈酒魔子名副其实,是个天天都要喝酒也是能喝的起酒的人。船户们都见过他有个兄弟,经常坐着小轿车来看他,一来就钻进陈酒魔子的铁皮房子,两个人一人一瓶子白酒,喝个天昏地暗,喝完酒后,他弟总是能从车屁股里掏出来一些好酒和吃食,还总是丢给他钱,管他喝酒喝个够。
陈酒魔子喝酒也很有特点,他喝酒也不要菜,褂子兜里揣着些油炸的花生米,还喜欢喝热的,他热酒的方法也和人不一样,在裤裆里头补了个内兜子,平日里把酒瓶往里一塞就中,遇到方的、愣的酒瓶子,他就把酒重新捯饬到一个二锅头的瓶子里,还是往裤裆里一揣。
陈酒魔子就是这样,想起来了就把肚子一憋气,从瘪了的肚皮窝窝和裤带缝里拽出酒瓶子咪上两口,再塞回去,再咪两口,再塞回去,这喝酒的间隙里,还能往嘴里扔几颗喷香酥脆的花生米,按照陈酒魔子的说法,“满口香,嘎嘣脆。”
陈酒魔子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日常碰到了船户们,不管是在岸上还是在湖里的船上,他总是招呼一声,“来,狗日的,跟你陈爷爷整一口。”
看着他那花白的头发,麻绳勒过般全是褶子的笑脸,也没人和他较真,有人嫌弃,不喝,也有人不嫌,接过来带着点热乎劲的酒瓶子,咕咚咕咚地就往嘴里倒上几口。
这酒除了有酒的原味以外,还带着些别的味儿,陈酒魔子就站边上,咧着嘴,仰着脖子瞅,嘴也张的大大的,仿佛喝到别人嘴里的酒也同时倒在了他的嘴里。让完了酒,还抓一小把花生米儿给人家就,于是乘着劲儿,陈酒魔子就开始了唠嗑。
他总是这样起的头,“你个狗日的,昨个咋打老婆啦!那婆娘跟着你可不易,你咋下的去手呢?”
还会说:“呦,这是咋拉,你个狗日的别生在福窝窝里不知福,你瞅瞅,就你那鳖孙像,娶个恁好的媳妇,咋不知道疼!”
被骂的船户爷们,也不生气,有的解释几句,有的口拙就嘿嘿地笑,时日长了,这些船户人家的老娘们也就都知道,陈酒魔子是个心疼女人的人,可是奇怪的是,没人知道他有没有娶过老婆,一个孤老头子,成天在这湖畔和一群打鱼跑船的船户混在一起,虽说让人搞不懂,可也没人想搞懂他。
喝的五迷三道的陈酒魔子最喜欢的地方,不是湖畔搭的铁皮房子,而是他那条不大的小船,他总是喜欢躺在船板上,天冷的时间,裹着床看不出颜色的棉被,天热的时候,则脱的赤条条,离湖岸也就二三十米,哼着几句唱词儿。
白日里我想你,我就痴缠着你呦,
夜晚里我想你,我就没了个办法。
那曲儿随时湖风飘飘荡荡,撩拨着岸边四处离家的人心。
“去,把陈酒魔子给抬回来,别出了啥事情。”等过了个把小时后,总有记起他的婆娘推搡着自家的爷们。于是爷们也就骂骂咧咧地:“又不是你爹…”可还是批衣起身,去把陈酒魔子给从船上拖回来。
碰到了陈酒魔子酒醒了的时候,爷们也问他,“酒魔子,你咋这么喜欢睡在船上呢,还躺在湖里。”
陈酒魔子就嘿嘿嘿地笑,也不答话,掏出来他的酒瓶子让酒喝。还有的时候,他也会犯浑,也不管天冷天儿热,光着屁股蛋子,一猛子攮进湖里,在夜晚的水波中像一条大鱼,划着一条水线往岸上去。
到了岸边的浅水里,他就站在那儿回头望,瘦骨嶙峋的身体有时候冻的发抖,只有这个时候,他的酒瓶子才会被遗落在小船上,那船仿佛寄托着他的生,他的魂仿佛已经溶入到了湖水里去了。
这次的两个爷们把陈酒魔子抬回来,可出了事故,陈酒魔子看起来就不对劲儿,在他的铁皮房子里,昏黄的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地怕人,胸口被他大口的喘息声鼓起又落下,湖岸边听到消息的船户人家,婆娘和汉子们围了他一层。
“把我丢进湖水里去,我要去找我的婆娘…”
“酒魔子”反复说了两遍后就咽了气,谁也没想到陈酒魔子会说出来这么一句话,这句话也道出了许多人想问他,却一直没问的答案,原来陈酒魔子是有婆娘的,他的婆娘死在了这个湖里。
三四天后,一辆小轿车又停在了岸边,船户们又看到陈酒魔子那个有出息的弟弟,他划着小船到了湖里,把一罐骨灰倒进了蓝莹莹的湖面,那雪白的骨灰在水面上留念了一会儿,就纷纷落进了碧绿的湖底里去了。
这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是和陈酒魔子认识的娘们,喝过他酒的爷们,在许多个黑漆漆的夜晚,从湖里微微吹来的湖风中,总是能隐隐约约听到那两句唱词儿。
白日里我想你,我就痴缠着你呦,
夜晚里我想你,我就没了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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