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3年。
马车外深秋的风凌冽,在车厢的上下晃动中,昭君不知不觉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嫱儿,嫱儿......”娘的呼声急切,见到她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我的娃,你可别乱跑哟......”她瞅着母亲,只知道傻兮兮地笑。
“娘,我想吃枣。”
“娘给你摘。”
突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吹起漫天砂砾,树倒房塌,她在尖叫声中被卷起来,越吹越远......
“娘!”昭君惊醒,身上一身冷汗。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起来,暗红色车盖,狭小的空间——原来是一场梦。她正在去南胡营的路上呢,与爹娘分别已久了。她微微掀起一点布帘——远处的草原有依稀可辨的烟火,快到了。
单于是个粗人,所幸待她还好,至少比她当宫女时那些管事嬷嬷对她要好。结束仪式之后第二天,全族举办宴会,他们饮酒取乐,唱着胡语歌。她去帐外透气时,看见不远处的斜坡上有隐隐的火光。原来是一个鹅蛋脸面、红唇的女孩点了火,在坡上看星空。她心里忽然滋生了一种奇特的亲切感,信步走了过去。女孩转头见是她,瞪大了眼睛。昭君冲女孩笑一笑,女孩也回她一个咧嘴笑。她还不太会胡语,正思忖着怎么说,女孩却先开口了:“笑琮,小葱。”“啊?”昭君愣了一愣,指了指女孩:“小琮?”女孩点点头。昭君笑了,也躺下,挨在小琮旁边,看见满天繁星底底地压下来,俯视着大地。真美啊。
胡营里的生活过得并不舒坦,但昭君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吃食和习俗。还学会了骑马,是小琮偷偷带她去骑的。每当她在骑马的时候,都会想,临行前那官员写的和亲贺词中对她的描写 “头上挽着漆黑的髻儿,蜜合色缎子背心,玫瑰红金银纹理长披肩,水蓝绫绸裙。腮凝新荔,脸若银盆,眉如墨画。目如水杏,似泣非泣。顾盼似临水之花,静立若寒冬之梅。”可要改一改了,她现在全然不是一个弱女子了。
跟着她的那两个丫头每天照顾她的起居,让她想起原来在汉宫的那几个宫女姐妹,长得都水灵,天天干着苦活累活,晚上总爱看着天发呆,大家都想家,大家都习惯了。她想,她们的一辈子可能就锁在那宫墙里了。可是,自己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笼子里的小雀罢了。
什么时候,她才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所爱呢?
她喜欢骑马,可中原女子骑马是一种轻浮和罪过,特别是身为人妻的。从小到大,她从未怀疑过,要恪守妇德,要温婉贤良。那日她在小溪边浣衣,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忽然开始鼻子发酸。不是弱女子了,但还是个女子。空有着姣好的容颜,却什么都不能做主的,玩偶无异。再说小琮吧,她虽会骑马打猎,可再长大点还是要嫁给部落里的男人,持家一辈子。这一身的本领又有何用?
就在她迷茫不已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要做母亲了。
怀胎十月,她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取名叫小伊屠智牙师。她看着怀里的小生命,那么喜悦,那么幸福。她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大概这就是常说的“为母则刚”吧。
一段时间后,呼韩邪单于病重。她心情也不好,在湖边散步时,小琮急匆匆跑来告诉她一件事,她惊诧愤怒之余,开始思索如何应对。她想了很久,忽觉有几阴影掠过,抬头,原来是几只大雁飞过,声断如洗的碧空。碰巧,远处传来马嘶,寂寞如风。她心里有了主意。
许多年后,史书是这样记载的——“公元前31年,呼韩邪单于死,其前氏之子雕陶莫皋继位,号复株累单于。复株累初起,乃欲以王嫱挟元,并与北匈奴攻汉,而不知王嫱非主。王嫱预知,乘间逃出,并取两匹,其子小伊屠智牙师与匈奴一女,传信给汉,闻虏之策,汉兵先击,大破匈奴。王昭君或以匈奴女小琮与子故,未归故土。”
“我想,当时昭君心里是有一番挣扎的,一方面要保护祖国,也想寻求自由;另一方面也无法放下责任。所以她两个都选了。虽然代价是不能回到故土。”听故事的掌柜摸摸下巴,对穿着看上去像粗褂的披风的“说书人”说,得到了他的微笑回应。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三个小姑娘把“说书人”团团围住,“说书人”笑着摸摸他们的头。
“当然是——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昭君后来过着潇洒的游牧生活,打猎、放羊,还吸引了一些其他部落来的女子。镇守边塞的士兵和互市的商人总说,他们看到过冬天下雪时,一群长发飘飘的女子骑在马上奔驰,为首的红衣女子像极了一枝美丽的红梅,衣袂飘摇,英姿飒爽,风华绝代。她们大声唱着歌——
秋木凄凄,其叶萎黄。今我来兮,梅花遥望;今我来兮,苦寒生香;今我来兮,心无回徨!”
“哇——”孩子们开心地跳着,欢呼着。“哥哥你讲的真好!”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说书人”看这般光景,便起身离开。其中一个小姑娘见“说书人”都走到了门口,连忙扯住他的披风下摆:“对了,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怎么带了把剑,要去哪里呀?”这一扯,把披风扯掉了大半,露出了“说书人”的一席红色绸裙,一对马靴。见此,“说书人”干脆扯掉了束发的巾帻,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脑后,逆着光,冲她们莞尔:
“花木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