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久别离，死为长不归。
明灯三千
这一日，我在床上辗转难眠。
天黑了。
我隐约听到客栈外传来的作别的声音，那是引尸者启程了。我长长地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从床上翻身而起，收拾了一下便下楼。
去时路与来时路相同，我在离归的大门处看到了夜玄。他在等我，在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年轻的男子，两人在说着什么。
我心想着：这年轻人难道就是夜玄要我所引之尸？他这般年轻，怎么就死了呢？我边想着边从怀中取出护骨瓶，准备在靠近的时候将他收入瓶中。
“你将会是我这瓶中的第一人。”我对那年轻人道。我走近时，他们已经没有说话了。
“寒鸦春雪，”年轻人开口道，“罕见！”
“你识得？”我讶然。
“嗯。”男子轻轻点点头，一派淡然。
我诧异得看着他，以为他为解释什么，比如在哪里见过，而他却再无他话。我看向夜玄，他似乎并没有留意我们，亦茫然地看着我。
“即使如此，那……”我拿着护骨瓶在夜玄的眼前晃了晃，示意我将要应下他的命令，随后靠近年前人，准备施法。
“等等，”夜玄按住我的手，郑重地道，“他服了凝骨散与常人无异，可与你一路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夜玄为何说“照应”这样的话，说到底这年轻人现在就是野鬼，我哪里需要他的照应。我又看向年轻人，眉目俊朗，面容清秀，到像是活人一般，想着这许多年来的孤寂，我忽然明白了夜玄的用心。
“也好。”我道，收起护骨瓶，朝年轻人点了点头示意他跟我走。
我与夜玄作别，夜玄看着我的眼神，竟有些不舍。
“走吧。”他说，且也不等我回话便转身没入烟雾之中。
我摇了摇头，带着年轻人，出了离归。
月色朦胧，山林只剩下轮廓依稀可辨，我和年轻人相伴而行。他是个极为安静的人，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而我身为引尸人早已是习惯寂寥的，而今却有些不大习惯。我很想说话，像是想把前半生未讲的话全都讲出来。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忽然很害怕孤独，像那些无人埋葬的尸骨一般，蓦地，我对他生出了一些怜悯。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归雁。”他说。
“归雁，”我念了念这个名字，问道，“是你家人的思念吗？”。
他忽然停了下来，愣在原地看着我，眼神悲伤。我咳了两声缓解这突然的沉重，问他：“你怎么会出现在离归？”
离归之地，只有引尸者才能进入，尸骨是无法自行进入的。
“我的法师弄丢了我。”他重新起步，淡然地道，眼中已经没有了哀伤。
引尸者与尸骨走失的事情并不常见，怪不得会惊动夜玄。
“那你还是挺幸运的。”我说。若是把他遗失在他处，只怕尸骨都已经找不见了。
归燕闻言笑了笑，很是无奈，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你是江城的吗？”我又问，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一些。
“嗯。”
“那你可知道一个叫…”我顿了顿，那个名如鲠在喉，却说不出来。
“谁？”他问。
“没，没什么。”我暗自叹了气。
我抬头，看了眼夜空，月光冷艳。山间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外，偶有几声从草木里传来窸窣声。
更深露重，月光清冽，我忽然觉得冷冷的。
“你冷吗？”我问。可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死去的人怎么会怕冷？
归雁似是没有听见，没有作答。
赶路的这几日我很少睡觉，也不觉困意。翻过这座山，便是江城了，难道这就是近乡情怯，使我不得入眠吗？
“法师，你叫什么名字？”又一夜启程的时候，归雁主动开口问我。
“我？”我愣了愣，“我忘记了。”
“忘记了啊。”归雁似信非信，却没有深究的意思，而我也确实是忘记了名字。
记不清从某一天起，我没有了名字。
“我有一个故人，他的记性也很是不好。”归雁说。
“谁？”我问。
“苏南。”归雁说。
这个名字听来有几分熟悉，我正想问他，又听他说：“苏南死了。二十年了。”
“抱歉。”我说，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为什么会成为引尸者？”他又问，“据我所知，引尸者无情也无牵挂，孑然一身，你不是有亲人吗？”
闻言，我停下脚步，抬头望了眼夜空，无星无月，风声凛冽。为什么会成为引尸者？这个好像是很久远的事儿啊，久到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你呢？”我岔开话题，“你又是怎么死的？”
“我不过是托人受人之托来办一件事儿。”归雁说道。他毫不介意我的避而不答，好像知道我会如此，将自己生前之事全数说出。
归雁离开江城是为了找人，找了三年，始终没有找到。他是个孤儿，被一个女子收养，为报答养母，决定为她找到失踪多年的丈夫。就在七天前，终于有了下落，而自己却遇到了麻烦。
“母亲常常在村口等着，等着他归来。”他说。
我听到这里不禁有些伤感，安慰他道：“你的母亲会安心的，你也别太……”
“嘘！”
归雁忽然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疑惑得看着他。“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他警觉得看向四周。
我诧异他的戒备，毕竟我尚未察觉到有任何的危险，以为他说笑但看他的模样倒不像是开玩笑，这才仔细环顾了四周，发现我们不知何时走到了一片漆黑之地，无山水轮廓，更无星火。而我们的周围似乎也围绕着一层浓厚的烟雾，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我连忙将归燕护在身后，全神贯注得关注着变化。
“咚、咚……”烟雾中忽然传来一阵不知名的声音，由远及近。我还未来得及辨明方位，又传来一阵“哐、哐”的声音，像是有人拖着铁链在走。
随着脚步愈来愈近，浓雾忽然渐渐散去，我霎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无数的尸骨，站在我们的周围，阴气甚浓。
“怎么回事？”归雁问。
“这些尸骨被人控制了。”我从腰间取下勾魂鞭，随时准备迎战。而那些骷髅却一直不动，似乎在等待命令。
“你不是有驱魂散吗？”归雁提醒着。
“我若是使用驱魂散，你也会灰飞烟灭！况且这些尸骨也是无辜者，我不能这么做。”
“你……”
归雁有些气急，欲说些什么，才刚开口就有一阵阴风席卷而来，将我们围住，吹得睁不开眼睛。
“是骷髅王！”归雁率先反应过来。然后他极为自然的从我手中拿过勾魂鞭，口中念念有词，随即将勾魂鞭扔到空中，双手举过头顶，而后那勾魂鞭竟然发出了耀眼的白光！
那光经久不息，照亮了周围。我这才看到在这些尸骨的后面还有一个身披铠甲的尸骨。
“驱魂散！”他正色道。
“什么？”我诧异于他的身手，一时未及反应。他竟然知道唤醒勾魂鞭的方法！
他时刻提防着四周，见身边的尸骨已经向我们涌来，便不再与我多言，腾出一只手伸向我，我顿感一股掌风迎面，怀中的驱魂散竟然飘向他去。我知不妙，他要将驱散这些尸骨，连忙飞身去拿，却是不来及了。
“不要！”
归雁闪身躲过我，径直将驱魂散仍如空中，又用意念催动勾魂鞭将其瓶身打碎，霎时，驱魂散漫天飞洒。
我欲施法阻挡，却被归雁护在身下，挣脱不得，四周又瞬时陷入黑寂。待驱魂散落定之时，归雁才将我放开，而我看见那些尸骨的尸身已经腐烂，只剩白骨。又一阵白光闪过，那些白骨转眼消散，除了骷髅王。
还有，归雁。
驱魂散，驱魂蚀骨，死者染之必会灰飞烟灭！而他，却毫发无损。我震悚地看着他，满心疑惑：他不是死了吗？难道，他根本没死？可若是没死，为何会没有生者气息？夜玄又为何会送他到我身边？
等等？我脑海中忽然想起夜玄的话：也好有个照应。也好有个照应？原来他早就料到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家？
这种种疑惑，扰得我心神不安。
“法师！”归雁严肃地道，“现在不是分心时候！”
的确，现下唯一要紧的是对付骷髅王。我刹那回过神来，看向骷髅王，手中慢慢幻化出一把灵剑。
“好久不见！”骷髅王的声音喑哑，“苏南。”
“苏南？”我惊愕得看向归雁，“谁是苏南？”
上章：引尸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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