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闷得犹如不透气的圆灌子,太阳露露藏藏几个回合后彻底消匿,欧阳老师顾不得顺脸滴的汗水,劳累被一系列活计赶跑似的迈力推着麦子。任军人幸灾乐祸地站在纵横田地南北的土路中央,慢腾腾地推着麦秸杆。凉风吹来一股后又来一股,紧接着疯狂起来,叶子“哗啦啦”响着,树木前仰后倒着,阴云越来越厚,越来越低。欧阳老师望着一大片的麦粒还直挺挺地散开着,又看任军人正蹲着悠闲地点烟,火气倏地窜上来,举起手中的木锨,朝任军人奔来,任军人看来势凶猛的“老虎”,好男不跟女斗般地转身就跑,一追一跑几分钟后,欧阳老师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破口大骂:“咒你八辈奶奶,孬种,你到底还吃不吃?看人家正做什么?你又做什么?”任军人看她停下来,也停下来回敬到:“你个孬闺女,不是有能力吗?整天嫌我这不行那不行,我就要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离了我行不行?”
对于他们夫妻的吵闹,人们早已司空见惯而且习以为常。都淡然一视后继续手头的活计。只有几个玩耍的儿童嬉戏着看热闹。小小的眼睛里全是对成人的费解和纯真的怀疑。
大雨点终于噼哩啪啦地砸下来。欧阳老师忘了咒骂,飞速地堆麦粒找胶布盖麦子。任军人泻了愤恨和嘲弄。急急地投入紧张的场面中,一切收拾停当后,他们也成了落鸡汤,“哧哧”地喘着粗气。彼此的恼怒早已被雨水冲走。至结婚以来,这不知是他们第几千次后的交战了。而结婚前,他们是千梦万幻也没预想到这样的。也难怪,年轻貌美的欧阳老师文化程度高,弹拉说唱样样行,众多追求者没有捕获她的一颗芳心。那次马路旁,他——任军人,穿一身绿军装,提一个绿军箱,潇洒威武,英姿飒爽地朝她走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要她帮忙照看一会儿包,他去买些东西,并挥笔写下名字。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圆润天成,赫然刻进她的身心。一场邂逅,两情相悦,两地鸿雁传书数月后喜结连理。
就在欧阳老师哼着《十五的月亮》精心照管家,在村小学兢兢业业任教的当儿,江青反革命集团戳穿和粉碎后的彻查,任军人这批科技兵不明原因地被利用而由此全体复员归家。祸不旦行。第三个孩子的降生违反了计划生育,她的教师职位除了名。家庭一下子拮据起来。这一重大变故让欧阳老师一时难以承受和适应,时不时地心慌烦乱,脾气异常地暴躁。任军人除了军队似乎没了生存的空间。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别家的青壮男子纷纷出外掏金,他仍死守着二亩田地。生活每况愈下。在欧阳老师的软硬磨促下,也出外过几次,每次都是空手而归,连本都收不回。别家吃白面馒头,他们吃黍面,别家吃饺子他们吃面条。在夫妻吵吵闹闹中,三个孩子在贫困中渐渐成长,大儿子初中毕业进了部队,女儿初中不毕业外出打工,小儿子高中毕业后也去了遥远的部队。土坯房也换了新瓦房。手头不再紧张了,按理说老夫妻的,也孩和和睦睦了,则不然。
茶余饭后闲聊。任军人总是泡沫横飞,从当兵往事到今日战友。他曾经的辉煌和对农村人出外捡破烂干苦力的不屑。再话锋一转。扯到欧阳老师身上。从她祖宗八辈骂到她妈生的下贱女人,接着冒出让人颇吃惊但半信半疑的事,她晚上像个夜猫子,到处找野男人,和光棍××,还有××……这话不知怎样地传到欧阳老师耳里。她哭得死去活来,非要投井自杀,被人拉住好劝一番才平息。
一天,他家的十只老母鸡突然中毒死去。欧阳老师发现厕所里的药瓶后明白了一切,哭嚷着抡起刀朝任军人奔来,“乌龟孙子不是人,我妈七十多岁的人了,吃你几个鸡蛋就下这样的毒手,那可是我常常苦苦喂养大的呀!”任军人早已悔恨自己一时糊涂做了蠢事,可仍嘴硬到底。“我毒死它们你又怎么样?老子还没有吃几个鸡蛋,倒先让老婆子吃,你不是眼里只有你妈妈吗?”任军人边说边向外逃。深夜,欧阳老师辗转难眠,听见一个人悄悄钻进屋,一阵窸窸窣窣后,光身子溜进了背窝。欧阳老师气不从一处来,坐起来乱捶乱打。“好你个下贱女人,野男人尽碰,我倒不能碰你了?”“我就是找野男人,你怎么着我?”一阵撕打后,任军人看欧阳渐渐力小势弱,和女人斗有失男人尊严占了上风。”“和你这样的女人吵架真没劲。”洋洋得意的话音还未落,看欧阳不知何时已操个大粗棍朝头夯琮。他身子一侧,重重地落在腰上。“好狠的臭娘们。你不得好死。”骂着早已撒腿逃出门外。“没心肝的东西,这家是我和我儿女的,你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他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荡漾回旋着,邻居们惊醒者用背褥蒙住了头,没醒者仍然酣睡着做长长的噩梦或甜梦。如果有人夜半梦游,一定看到两个只穿内衣的中年男女在大路上追赶着。
第二天,知底细的刘大娘早早来到欧阳家,她正躺在床上,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衣装不整,看见刘大娘,无语先哽咽。“别家孩子过年穿新衣吃肉得压岁钱,我的孩子衣不遮体。一到腊月,我便到省城一趟,或跑到亲戚家,挣或借百拾块钱回来买两个肉,贴上对联算是过年,这是女人的事吗?人家麦子大丰收,年年有余,他家不收拾地也懒得管,我们年年不够吃。我内外操持着,他还在外对我说三道四,无数次想和他离了,也狠心离家出走过几次,可每次又因为孩子跑了回来……”
这天,任军人回来又被赶出门后,跑到远房亲戚家借五佰块钱跑了。欧阳老师知此已是两天以后。气、愤、恨,又加上担忧和打架时不小心的闪失,心痛浑身也痛,一下子卧床不起。大约十天后,任军人空手凯旋而归,没有直奔家,而是跑到亲戚朋友那里,大吹大擂地对外面的世界赞叹一番,对农村贫困感慨一番,听说欧阳老师正卧病在床,有些畏惧地匆匆回家,欧阳老师正卧病在床,有些畏惧地匆匆回家,欧阳老师正恹恹地趟地床上,双目
微闭,面容憔悴。任军人不忍心叫醒她。轻悄地收拾些柴火,精心做碗鸡蛋面,又轻悄地端到欧阳老师跟前,太阳已在天正中,饭慢慢变凉,这才壮大胆子,鼓足勇气轻轻地喊:“他艰,饭都凉了,吃两口吧。”欧阳老师这才餐开眼欠了欠身。“你回来了?”“嗯,吃些你最爱鸡蛋面吧。千不好万不好,人平安回来就好。”欧阳老师感受他的小心疑疑的温柔体贴,曾经的温情复活且生机盎然起来。
不久,因为村小学缺少老师,鉴于欧阳曾经的业绩,被校长请校代课了。任军人烟足饭饱后,无所事事,挤到人群处对往日的“辉煌”略带炫耀地娓娓道来,他以心相待的一名小兵做了大官。许多老战友提起他现在的困窘,要报他的恩呢……就说欧阳那臭娘们,我直接就对校长说,你不是请她去教书吗?看着吧,要不几天的热度,她肯定给你丢尽脸。再等公职老师们发工资时让她在场,“哗哗”的钞票一刺激,跑回家才快呢”
任军人绘声绘色的演讲让大家又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也真不久,上级分了一批大学生,欧阳老师回了家,任军人得意洋洋,但没有得意多久又闲又闷的欧阳老师总是低烧不退,头昏脑怅。这一病和任军人没了吵架的精力,任军人又唾沫飞起来。“臭娘们,装得真像。想让我怜香惜玉还装病。我是寒嘘问暖,照顾周细。让臭娘们自悔吧。”这话传到欧阳老师耳朵里后,吵架的力气鼓了上来,在门口椅子上直骂到任军人祖宗八辈,地挖三尺,这一气,欧阳老师同志也站不起来了,下身没了知觉……
儿女闻讯赶回,带到大医院检查,脑膜炎,高血压等多病汇集。任军人又有了理由。到处嚷嚷着说:“骂我骂病了,还说我把她气病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三寸脚的女人,说归说,儿女又走后,照顾欧阳老师的起居落在了任军人身上。他怨也好,恨也罢。争吵声传不出来了。但欧阳老师不满时仍呜呜哑哑地骂。别人是听不清也听不到的。任军人也似懂非懂地我行我素。骂归骂,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党的政策落实后,国家给予了一定的补偿。任军人又有了炫耀的资本。
这天,任军人坐在阳光里晒太阳,昏昏欲睡,欧阳老师醒来后怎么也喊不清,下床拉他,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任军人睡了去。一脸的祥和、平静。他又回到了让他唯一有尊严的部队……
欧阳老师哭天悲地,嘴里呜啦着:“天塌了,天塌了……”
斗嘴了一辈子,最后相伴相扶的仍是他们。痛切心肺的仍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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