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已极为少见,我走向它,感觉像穿越回二十年前,那时这个车站是二等站,所有的火车都经停的,北京至莫斯科的国际列车也要停三分钟加水,尽管不售票也不开车门。
今天,这里已经不进行列车编组,沦为四等小站,也只有出入林区的这一组对开的绿皮火车还停靠十分钟,这也许是全国还在卖票营运的几近于古董的列车吧。
刚才在候车的人都上去了,只有我还在慢条斯理地向它走,感觉像是整列车就是在迎接我一个乘客,而我,不自觉的表现着从容,我知道车厢里等车开的人都隔着窗玻璃注视着我,我不在乎,上去也是等,它可不会像那些拉活儿的出租汽车似的坐满了人就出发,它要等十分钟,等来自车尾的那声尖锐的哨音。
踏入车门的一霎,背后犹如遭到沉重的鞭子抽打了一记,豆大的雨点泼进来,从容差点变成狼狈。
车厢里空位到处都是,也用不着对号入座,想坐哪儿坐哪儿。我就近坐在临近门口的两人座上,通常这里是设为补票的办公席。
对面的小伙子正摆弄手机,抬眼看我一眼,又回头向车厢里面看了看,他的举动我十分清楚:到处都是空座位,为什么一定坐在这里?
我说:“习惯性的,就爱坐靠门口的位置。”
“我也是,”他回了一句,往窗子那边靠了靠,接着摆弄手机,但马上就把手机扔在旁边,同时叹息一声。
我对他的叹息深表关注和歉意:“是不是打扰你了,小伙子?”
“没事儿,”他显然不好意思了,“我在简书上写东西,写不下去了——和你没关系,叔,你来之前我已经憋了半天了,就是写不下去。”
“哦?”
我不禁刮目相看了,还以为他在玩游戏杀怪兽呢。
小伙子很随和亲近的样子,就攀谈起来,他在写小说,写一桩断情的故事,开了篇,设计了情节,在布局上陷入了困顿。我突然有些血热,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沉迷于文学梦中时光。绿皮火车,开起来咣当咣当的,外面是阴霾连雨,车内闪烁着昏暗的灯光。
只是高科技的手机把我拉回到现实。
此情此景,我给他讲了日本作家村田浩的微型小说《假想游戏》的情节:两个等车的人,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青年人,为了打发等待的焦躁时间,中年人提出作一个假想游戏,就是把周围的人目前的情况调换一下,或者假定本来没有什么关系的地方有着隐藏的关系,来展开故事情节。
“现在,”我说,“我来扮演那个中年人,你就是那个青年人。”
“是什么关系?”他问,“原来是亲生父子什么的吗?”
我微笑着点点头,“你多大年纪?”
“什么?”他稍微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二十岁。”
“我四十岁,”我说“这么说,你出生的时候我是二十岁,所以……就是这么个情节,我和一个女孩陷入了情爱之井,当年就孕育了你。”
“噢,”他感到了兴趣,“我和你有了联系。”
“是啊,”我说,“孩子生下来时,我们已经分道扬镳,结果是她独自含辛茹苦把你扶养到大。”
“可我是双亲!”他争辨道。
“你看,小伙子,你进入角色了,”我笑道,“这一切不过是虚构而已,你要想代入自己,可以设想她无力独自扶养或不能带子出嫁,于是就把孩子送给别人扶养了,你的父母其实就是你的养父母。”
他感兴趣起来:“那么,今天遇到你,是一次偶然邂逅,还是命运使然?”
“嗯,”我想了想,进行新的设计,“我的事业有了大发展,可我没有实现婚姻,没有子嗣,突然想找回当年的骨血,我就安排了这次看似偶遇,实则必然的相见。”
年青人沉浸在想像中,有些痴呆了。我对他说,快到站了,不要想了。
“可是,”他惶惑地望着我,“你难道真的是我父亲?”
“不过是虚构嘛。”我说,“现在你可以展开想像,安排情节了。”
我先下车,他还得坐到下一站,这个站仍然是停靠十分钟。我站起身,往门口走。
“等等!”他叫住我,“叔叔,我给你照一张像。”
我站好身子,昂首挺胸,让他照了一张。他说“叔叔你再等一会儿。”于是他用手机一阵摆弄,然后生成一张新的照片,把手机拿给我看:
“叔叔,这是电脑分析出来的你年轻时的样子,你看看!”
我拿过手机一看,我靠!,照片上的我,和站在面前的他,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模一样。
我哈哈一笑:“电脑也是在玩虚构啊!”
他还是坚持和我互换了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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