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丧失|因果

作者: 不落言 | 来源:发表于2022-08-14 16:40 被阅读0次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征文写作之【五感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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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他出生的时候,林老者讲过他八字好。可你看这,日子过得可真造孽!啧啧!”一道喘着粗气的嗓音随着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唉!老一辈造的孽,全报应到后头人身上来了!看他这样子,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村组长不是还要再开个会吗?咱俩也忙差不多了,去听一听吧。多少出个三五十块的,就当给子孙后代积德了!”另一道同样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道关门的声音,说话声也越来越远……

    我能听见了?

    我竖起耳朵,仔细搜寻周围的一切声音。没多久,我听到了阵阵窸窸窣窣的走路声,有几道似乎正慢慢朝我靠近,脚步里不时夹着说话声。谈话里时而长吁短叹,时而低语称快,时而语带埋怨……

    原来我真的能听见了!老天这是要让我走得明明白白呀!在我行将就木之际,让我再回头看一眼这浑浑噩噩的五十余载。我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形如枯槁的我也已经无暇再去多想。

    我努力撑开眼睑,等适应了屋里的亮度后,我慢慢扫视四周,入目一片凄然。眼前的景物似熟悉又有点陌生,哦,我想起来了,这好像就是我经常梦见的那座木房子。可是它此刻,已经不复当年的磅礴大气。残缺不齐的木板似乎随时会倒塌在地,它如同一具没了血肉的躯壳,里面支棱着的“骨架子”也在摇摇欲坠……我的眼睛有点发热,此刻的我和它何等相似。它用残破的“躯体”孤身伫立在风雨中十几载,应该也是为了等我这个唯一“幸存”的主人吧?

    我从破裂的黑瓦片中,看到了一朵正慢慢飘散的黑云;我的视线从屋顶的瓦片挪至对面的墙上,霉迹斑驳的木墙已经坍塌大半。那扇看不出颜色的门上不知何时被砸出一道不规则的“窗”……一阵凉风不知从哪个垮塌的角落里袭来,我瑟缩了一下,想紧下盖着的被子。

    咦?我身上的被子怎么有点湿湿的?我转动眼球,原来我“床榻”的位置是这间“屋子里”唯一可以避雨的地方。所以我还是幸运的吧,虽然床尾有被雨水“浸洗”的痕迹,至少我头枕着的地方是安然的。

    那几个低声议论的人走进来了,我不知道来的人是谁,毕竟我离开这里已经快二十年了。我眨了眨眼睛,我其实是想请他们扶我出去看一圈的,可是话到喉咙,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发音。我听到一阵刺耳喑哑又虚弱的声音自我的喉间滑出,原来这就是我现在的声音吗?最终,我没能说出想说的话,进来的人瞥了我一眼,瘪了瘪嘴后又抬步离开。

    我无奈地合上眼睛,大脑里飞快转动着一些或远或近,或清晰或模糊的画面。我不知道该怪谁,这或许真的就是宿命吧!谁让我身体里流淌的是左丘家的血?

    我想到了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具体时间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毕竟我这辈子都是这么迷迷糊糊过来的。我只依稀记得,那天我起得比以往都早,拾掇好后背上书袋准备去学堂。放眼过去,那竟然是我为数不多的,活得像个人样儿的记忆。

    出门前我照常要先去和爹娘打声招呼,只是刚走到堂屋的门口,我的脚步就顿住了,我听到了爹娘的争吵声。

    “小老七和小老六还这么小,要躲也是紧着他俩。你让我连带着小玡一起躲可以,可是你怎么能让我只顾他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这不是挖我的心吗?”尽管娘刻意压住了声音,我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无奈和愤懑。

    “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先不讲小玡出生时天上有异象,就说林大师的那段生辰批文,也明明白白地写着小玡以后会旺我们左丘家族。”我偷偷躲在门后面,朝门缝里看向堂屋,只见爹倚坐在椅子上,一手揉着眉心,一手紧握成拳。娘坐在他相邻的椅子上,不时掩面啜泣。

    “老爷子费劲把我们一家送到了这儿,不就是因为小玡吗?上面对地主本来就恨不能消弭殆尽,若有个万一,就指望着小玡以后能东山再起光耀门楣。”爹的声音继续响起。

    “可是……情况也不见得就会这么可怖,现在我们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地,那边的长工也一个都没有带来,怎么看都不像地主……”娘说着说着声音弱了下去。

    “呵,这些个疯子就是拿了鸡毛当令箭!也不知道是哪个黑了心的跑去告到县官那儿了,要不是我提前得到消息,只怕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暴戾。

    “这几年我们都没有和族里人来往了,我们家现在的日子,连个富农都比不上。这些人怎么还这么不给人活路?”我不理解爹娘的话是什么意思,毕竟我才五岁。虽然我已经上学堂了,但我就是每天去玩儿的,我也根本听不懂老师在说些什么。我看到娘正在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爹,娘!”我犹豫片刻后还是推门而入。

    “小玡?你来得正好。”爹看到骤然出现的我,先是一怔,接着神色凝重地对我说:“小玡,等会儿你跟着你娘从后门出去,她带你和两个弟弟去你外婆家玩一阵子,等爹忙完了就来接你们。”爹说完看了娘一眼。

    “爹,是不是有坏人要来欺负我们?”我抬起小脑袋,拳头紧紧攥起。

    “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是外婆想你们了,来信让你们去玩几天……”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还想再说些什么,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却从门外响起。

    “来不及了,孩子他娘,你先带小玡躲进他屋里!”爹说完一把抓住我,一把扯过还在愣神的娘,迅速跑进了我的房间。他快速扫视一圈后把我们塞进了床脚。

    “小玡,别说话,等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爹快速地说完就转身离开,娘眼里噙着泪水死死咬紧下唇,颤抖的手紧紧捂住我的嘴。

    我想问娘为什么要哭?想问爹为什么要害怕?我还想问为什么我不能讲话?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先不说娘那只捂住我嘴的手,就说我的心此时正处在一片惊涛骇浪中,已经无暇去想其他。风雨欲来的感觉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我只能更加用力地拽紧娘的衣角,仿佛那样子我的身体就不会发抖了。事实上,娘那发颤的身体让我更加惶恐不安。我顾不上多想,因为我的耳朵里传来了喧哗的吵闹声。

    “左丘耀,没想到你真的躲进了这个山咔咔里来了!你老子对你还真是偏心得很,老早就想着送你来避难了。”一道陌生的声音里满是嘲弄。

    “方舟山,你不要太过分!老爷子都已经被你们送进了牢房,我那些兄弟也死的死残的残,就连我自己都拖家带口避到这深山老林来了,你怎么还要赶尽杀绝?”父亲的声音明显带着激愤,又有几分无力的微咽。

    “我过分?你居然有脸说我过分?你居然好意思说我赶尽杀绝?我过分吗?”那道声音压低了几分,似乎是在询问,又似乎是在质问。

    “山哥,和他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直接抄起家伙什,把他扭送到牢里去。他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人是死有余辜!要不是上面说要按法处办,我都恨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另外一道陌生的声音接着响起,随后我又听到了几道附和遣骂的声音。一阵混乱的声音中,最开始那道声音再度传来。

    “我还就是拿了鸡毛当令箭,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心给我们做主的头头,哪怕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也不能让你这么逍遥自在地活下去。”

    “想安生度日?我呸!你左丘家的运道已经到了尽头了。哪怕我答应放过你,我那个被你家活活埋死在十字路口的哥哥也不答应!那些个被你们整死后喂狗的长工不会答应!那些到现在依然在十字路口飘来荡去的游魂正和我哥一样,眼巴巴地等着有人替他们惩治你们一家呢!”

    “别告诉我那些是你那个死爹做的事,你左丘耀手上要是没有沾上半滴血,我心甘情愿让你把我也活埋了!”那道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愤怒。

    “你哥那是个意外,至于其他人,那都是我们家买下来的。真金白银结过账付过款,怎么?我们连处置自己家买的狗,还需要和你们这些贱民打报告?”爹的声音含着愠怒,可是不知为何,听到他说出的话我竟然瞬间有了一种不认识他的感觉。

    “贱民?你再喊一句试试?”那个叫方舟山的声音陡然拔高,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脆响,接着是一阵重物倒下的声音。

    “主席说人人平等,是你那个正蹲着大狱的爹给你装了一副肥胆吧,居然还敢出言不逊?我就和你好好掰扯掰扯。”

    “从哪个讲起呢?嗯,就先说我哥吧,你说他是意外?去你娘的意外!”

    “为了多赚两个铜子他盖手印做了长工,最后还成了你的长随。可是我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不是这里青了就是那里肿了,你要不要好好回忆回忆这些伤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后来我哥突然失踪了,你们还倒打一耙说他偷了你的钱袋跑了,我爹娘被你们活活逼死。要不是你哥坐牢后招供承认,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也是那些冤魂中的一个。就因为他不肯听你的话,将自己的心上人拱手让给你大哥,你就任由自己大哥失手将他打死。”

    “那个时候你们怎么没想到适可而止?怎么没想到得饶人处且饶人?若不是你们逼死我爹娘当天,我刚好去山上放牛了,只怕我现在坟头都长草了吧?”

    “不对,我只怕连个坟头都没有。我哥也没有,我每次走到那些十字路口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我脚下踩的会不会是我哥的骸骨?”

    “要不是改革开放了,我现在可能还在街头巷尾东躲西藏苟且偷生!你们想的是人死百事消,恨不得将出事的那些人的家人,全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好几次我都差点没能躲过你们的鹰爪……那个时候你们就应该知道,只要我方舟山有命在一天,我就不可能放过你们左丘家的任何一个人。”

    “你这种人,怎么配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颐养天年?那个老东西打着把你送出来以后东山再起的主意,没门儿!你们左丘家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你妹妹就因为看上了我妈妈的那手刺绣绝活儿,硬是逼着我妈去教她。结果她自己手笨脑子笨,学不会还怪我妈没用心教,竟然生生剁了她的双手……我到现在都总是梦见她耷拉着血淋淋的手,问我什么时候给她报仇?”另外一个带着嘶哑的声音继续飘入我的耳中。

    “我妹妹长得水灵可爱,你那见色起意的兄弟将她凌辱过后,竟然将她溺亡于水底!我姐亲眼目睹却上报无门。你们担心我姐生出事端,竟然偷偷把她绑去关了起来,最后逼疯了才放她回去。可怜我姐虽然疯疯癫癫,可那天发生的事情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只可惜没有人会信一个“疯子”的话。”谴责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已经记不得这是我听到的第几个声音了。

    “没错,你们为富不仁祸害乡里;你们划地屯米,收印放贷;你们草菅人命,毫无人性……苍天啊!您老总算是开眼了!今天的事一了,那些冤魂总该安心去投胎转世了……”在阵阵喧闹争吵声中,我听到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似乎是我学堂里的老师。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来他每次看到我时那双怨毒的眼睛。虽然转瞬即逝,但我记得分明。我和爹娘说过,爹只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我小孩子家家的,看到老师害怕是本能。原来他是真的在恨我,也恨着我的爹娘。

    思绪间,一道闷哼传来,那是爹的声音。我明显感觉到他的声音里压着痛意,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和勇气,我挣脱了娘那已经变得松散的手,从床脚爬了出去。

    “小玡,你回来……”我听到娘绝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身,看到她散乱的头发沾满了灰,脸上的泪水顾不上搽拭,眼睛也憋得通红。

    “娘,他们欺负爹!你怎么不去帮爹?你除了哭还是哭,你怎么不去帮我爹?”我自己越说越觉得爹可怜。那些人说爹和爷爷做了多少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这些我都管不着。可他是我爹呀,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被那么多人欺负?

    “我自己去帮他!我自己去!”我用小手抹了一把眼睛,撒开短小的腿跑向堂屋。

    “爹!!!”

    我到堂屋时,看到爹正倒在血泊中,那些“坏人”有的握着锄头,有的攥着麻绳,有的拿着铁锹,有的竖着木棍儿……我红着双眼,抡起爹边上已经摔碎的木板朝他们冲过去。我其实不知道要砸哪个,我就这么直愣愣地跑过去。一道身影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此刻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同我的手和脚也在不停地颤抖着。

    “小崽子!就你还想打我们?”那个人突然蹲下身子,捏住我的下巴,一脸嘲笑:“怎么?你爹没告诉你欠债还钱?呸,我和你这个小老凹(方言,发音同“袜”;当地乌鸦的名字。)说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那个人说完起身走向我爹,爹鼓着眼睛,声音不似先前明亮:“娃娃是无……无辜的,你们……别动他!”

    “你以为我们和你左丘家一样冷血?只要你进了牢房,再把家里的不义之财钱全部上缴,土地也都让出来,他们母子几个倒也可以安生度日,毕竟罪不及妻儿嘛。”那个人嘴角勾起,带着胜利者的戏谑。

    我看着他的嘴脸,感觉心里窜出了一股无名怒火。我追上前,一口咬住他的手臂。我发誓我当时用尽了全部力气,我看到他转身看了看我,接着又看了看被我死死咬住的手臂,长长呼出一口气。

    “小玡!!”是爹的声音。

    “小玡!!!”是娘的声音。

    我感觉自己一瞬间飞了起来,我听到了爹娘那歇斯底里的声音。我顾不上看他们一眼,也顾不上回他们一句话。我的身体好像撞到那根,我经常围着转圈圈的柱子上。

    “咚!”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我感觉自己的头重重地砸在了一张板凳上……后面的事我再也记不清了。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来的,初醒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入眼的一切也似乎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的大脑被撞坏了,耳朵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家里的钱应该是被收缴了吧!因为我只记得娘坐在火炉边给我熬药,眼里不时溢出泪水,可我的记忆里却再也没有见过医生。

    我睁着懵懂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端着药碗坐在我身边的娘。我看到她的头发凌乱而花白,我自己记不得她是谁。我看到她的嘴唇在一张一合上下嗫嚅着,可是我已经听不见了。

    娘似乎是早就知道我的情况,乌黑的眼下又是一行清泪。我认不出来她,但我本能地看不得她哭,尽管我不清楚她那是在哭。我缓缓抬起小手抚过娘的眼角,娘将我搂进怀里,身子不停地上下翕动,我感觉自己的肩膀湿答答的。

    不久,我看到两个比我小些的小鬼头过来了,他们和娘一样动着嘴皮,可是我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什么,我只是笑着看向他们。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我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吃饭睡觉,每每还会看到他们那不时泛红的眼角,只是我已经习以为常。

    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真的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无知,所以无虑。

    约莫过了两年多,我记得我们“一家人”吃过两次年饭。我和娘,还有四个哥哥和两个弟弟。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没有了爹的概念。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我以为是客人,其实是我病危的爹从狱里出来了。

    我和哥哥们一样走到他跟前,他们在哭,只有我在咧着嘴笑。记得爹当时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后,我就笑得更加开心了。后来我经常去看他,他每次都会轻轻地摸摸我的头。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被装进了一个黑色的木盒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不知道那个木盒是什么?但是从爹开始,那个木盒就经常在我面前出现。前后十几年,它先后装走了我的哥哥们。慢慢地,我对它产生了一股恐惧和排斥。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我已经长得比娘还要高出了许多,我也逐渐能理解一些粗显的肢体语言。有一天,我和两个弟弟去水塘边玩,小七弟不小心掉了下去。我看到他在水里扑棱双臂,顿时觉得有趣,于是拍了拍正在一边抓小鱼的小六弟。我是想让他和我一起下水塘去的,结果我看到他一脸惊恐,紧随着他给我打了几个手势,示意我去叫人。

    我感觉情况不对,于是撒开腿拼命地往回跑。我不记得当时遇到的是谁了,只知道他是我们家的邻居,于是我一边不停地比划着一边把他往水塘边拽去。

    远远地,我看到了两个弟弟浮在水里,那个被我生拉硬拽的邻居瞬间对着某个方向用力张开嘴巴,不久从各个地方跑出来了更多的人。

    我看到他们用长长的竹竿把两个弟弟打捞出来了,我也看到娘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在那些前来围观的人群中瘫软下去。我顾不上两个弟弟,我跑过去背着娘往家里跑。

    后来,我看到家里又出现了两个黑色盒子,它们把我的两个弟弟装走了。从此以后,我的身边只剩下娘和我相依为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娘变得越来越瘦,神色也越来越糟糕。不久,娘她自己也被那些左邻右舍帮忙抬进了一个黑盒子。

    我突然明白,那个盒子应该是每个人都可以装的吧?我也想要一个,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我一个人躺在了床上,看着围得结实的木墙,突然灵机一动:我找来斧头,准备给自己也做一个木盒子。当我正在兴致勃勃地大刀阔斧时,家里出现了几个不速之客。

    娘消失后,有个邻居婶子经常会给我送些吃的。我看到她站在来人中,几个人在说说笑笑。很快,她转向我,打手势示意我和这些人走。她“说”那是我家族的叔伯,要接我一起去住,好方便照顾我。

    我以为娘和弟弟们也在他们那里,于是欣喜地跟着他们走了。离开前,我围着这栋我从小住到大的大木房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我几乎每面墙都摸了一下,很郑重地和它们道别。我知道,我离开后就会和爹娘、哥哥和弟弟们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我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可是我却依然没能找到爹娘。我想重新回到那栋大木房子去,可是我找不了路,于是我哭,我闹。开始那些族人还会试着和我“沟通”安抚我的情绪,后来他们索性把我关进屋里不给吃喝。于是我学会了害怕,也学会了听话,我在那里熬了漫长的十来年。

    是的,是熬。他们给了我一间小屋子,屋子里备了些简单的吃食材料,我需要自己动手做。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明明不管我,却又会不时地来看我。每每他们来看我时,我能看到来人嘴里掩藏不住的笑意。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得自己动手才能有口饭吃。我把那些粗简的食物吃完后,只能去找他们讨要,每到这个时候,他们总是神色不耐,嘴里念念有词。现在想来,应该是骂我的话吧,所幸我当时大脑不灵光,耳朵也听不见。对方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一番横眉竖眼之后,还是会塞给我一个装着粮食的布袋。

    后来,他们索性给我划了一块土,示意我自己种粮种菜。当我明白那是属于我的土地时,我高兴得睡不着觉,趁天一亮就急吼吼地跑到土里除草、翻土、撒种……

    那些所谓的族人,还是会三五不时地的来看我。每次来的时候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热切”,现在我明白了,他们打着照顾我的名义名利双收呢。因为几乎他们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有让他们毕恭毕敬的生脸孔在。等看过我后,我总能看到他们又添衣加菜。

    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每次看我时,眼里总是有一种我说不出的感觉,我现在明白了,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日子就这么不慌不慢的过着,一晃已经过了十几年。可是最近两年,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力气也大不如前。直到不久前,我倒在了地里。当我在自己的小房子里醒来的时候, 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责怪。

    责怪什么,怪我不该生病吗?难道我不想好好活着吗?可这生老病死又岂是我能掌控的?在我又一次昏倒之后,我感觉他们把我抬上了一辆面包车。最后我彻底昏迷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来时惊觉自己回到了这个大木房里。

    可是这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房子了,它坍塌、破旧、被损坏。一如我衰老、虚弱、病入膏肓。之前的大木房子已经不能作为遮风避雨之所。而我正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来临。

    此刻的我已经不再浑浑噩噩,我很清醒,我在不断回忆着我的生存轨迹。我忍不住想:那个黑色的盒子,可能是装不下我了,毕竟它找不到我。唉,这便是因果循环吧!无奈中我又勉强带着释然, 合上了眼睛。

    如果下一世再为人,愿我上有高堂,下有子嗣。也愿我有个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的老伴在侧……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变越轻,最后我飘了起来。我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了一只阿飘, 我挣脱了那副躯体的枷锁,我把垮塌的木房子前前后后都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后来,我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邻居后生们,把我的身体装进了一口薄薄的木棺。

    没有灵堂,没有哭丧,他们在长吁短叹中合上了盖子。 最后我随着我的身体,来到了爹娘的坟地所在。这些可爱的乡亲圆了我与爹娘团聚的梦。我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儿。我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我知道我要彻底离开了!

    再一次看向他们,我改变愿望了:为人多半凄苦,我宁化作一颗星宿,永远驻守这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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