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又回家了。

这次他不打算再回去，尝到了被人排挤，被人小瞧的滋味，他觉得家里才是最温暖的地方。每天和爸妈一起干农活，想休息了就停下，想吃什么就和老妈说，想玩游戏就窝在床上，谁也不能打扰。十九岁，颓废的像个老人，思想却还是一个孩子。

亲爱的弟弟，你别再回来了

1

---

这是他第三次“回家”，第一次是因为他辍学。他自己在外面找了一个酒吧打工，由于他是住校的，妈妈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一上午没有去上课，妈妈买了一袋水果去看他，操场上所有的孩子在做操，妈妈眼睛含着泪水，眼睛在人群中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看着别人的孩子，穿着校服，整整齐齐的做操，就是看不到弟弟。妈妈到教室收拾弟弟的书包，问了他的同学，才知道他被调到了最后一排，“上次给孩子开家长会，他在第四排啊”，妈妈这样想，书包找到了，可是弟弟呢。

夏天刚开始，马路上的温度却烧的人心发烫。妈妈吃不下饭，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天，几个十字路口，妈妈总是转晕了头，迷了路，晚上一整夜没有合眼。第二天，爸爸从农村上来，和妈妈一起找，找了多久没有告诉我，那年，我高三，家长会没人到场，他们忙着和弟弟谈判，结果就是休学半年，回家考虑。

不和家人说话，容易生气，除了吃饭上厕所，就待在床上玩手机。这是弟弟回家的状态，爸爸妈妈每天小心翼翼的和他沟通，用所有好话劝他，最后也只能接受他辍学的决定，那年，他十七。所有人知道，文凭在这个年代意味这什么，而校园生活，带给我们的绝对不止是学会怎样学习，可惜，弟弟的固执，没有人能改变。

第二年春天，他步入社会，去当学徒，学修车。傻啊，不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以为得到了自由。妈妈那一年老了很多，从前眼神通亮，容光焕发，从那以后，常常独自发呆，记忆也不如从前，偶尔提起弟弟，总是自责到痛哭流涕，这些我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爸爸的角色，一直是出力气的那一个，出现这样的事，无措到骂弟弟，可是，这样的行为让弟弟的内心建起了高高的围墙，在外面有什么都不告诉家里，没钱了就伸手要，手机永远都欠费…

2

---

慢慢弟弟似乎稳定了下来，虽然回家了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偶尔还是会帮助爸妈干活，和我说他在外面的事情，不过也不多说，多时候都是在玩手机。以前弟弟特别瘦，去外面后，学会了喝酒，晚上经常在网吧通宵，或者和同事喝酒，如今已经有了肚腩。

我无法和弟弟沟通，每次说话，好像中间隔着一个世界，是的，就是一个世界那么远，他永远听不到我在问什么，我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感觉是很绝望的，和自己的亲弟弟，每次聊天，都是问“吃饭了没有，吃了什么，最近累么”，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看着被弟弟“伤害”了的父母，心里是有点恨他的，但是一想到他在外面会吃很多苦，自己却无能为力，就都变成了自责，为什么当女儿的，当姐姐的，没办法分担家里的痛苦。

弟弟第二次回家，是因为和自己师傅闹矛盾。弟弟从来都是一根筋，到了社会也没有学圆滑，有人欺负，也是顶着脑袋豁出去，其实，我想弟弟是自卑的，所以有人看不起，才会那么激烈吧，激烈的掩饰自己的弱点。平时听他说，师傅对他挺好的，那次，有人欺负弟弟，弟弟还手，师傅踹了他两脚，让他不要那么嚣张，弟弟在气头上，就骂了他师傅，两个人因此闹了矛盾，弟弟一气之下，回了家。

逃避，弟弟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面对错误。从小爸妈比较宠溺弟弟吧，所以，弟弟赖在家里，不去工作，想要换一个地方，选择没有师傅的地方重新开始。我，妈妈，爸爸一直劝他，手艺在哪里学，就要坚持，不能半途而废，好说歹说，没有改变。

我和妹妹洗了弟弟带回来的被褥，衣服，每一件都黝黑发亮，散发臭味。我让他自己洗，他嘿嘿一笑，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说“我洗不干净，你烘好了我晾出去”，在外面吃不饱，睡不好，在家里，所有人想着给他多一点关爱。上了大学，参加各种有意思的活动，社团，我总是会偷偷想：“弟弟没有这样的机会，真的好可惜啊”。

弟弟脾气比原来好了一点，却始终不愿意回那里继续当学徒。妈妈只好重新给他找地方。

3

---

在这期间，在弟弟从辍学到换一个地方当学徒期间，妈妈和爸爸所承受的痛苦，是巨大的。我作为这个家的一员，常常在特别美好的时刻想起这件事，这种感觉，像一根刺，扎在身体的某个部分，随便一动，就生疼。

弟弟很不乖。但作为家人，想到的是他所受的罪，每个人心里，都承担这这份罪。而到了现在，弟弟还是没有明白这一点，他的人生，将有何改变，恐怕是他一直逃避的一个问题。又或者，他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接受了这样的自己。

前面说过，弟弟现在是第三次“回家”。他第二次去的地方，厂子不如第一次的大，不会按时发工资，而且里面的员工都是老板自己的亲戚，所以弟弟总会收到各种排挤，例如：吃饭打的少、工资无缘无故被扣、干没人干的累活、被人瞧不起，说“有你没你都可以”……他已经失去了当初想要学一门手艺的冲劲，觉得全世界都针对他，在老板又一次没有发工资给他的时候，他站在夜色里嚎啕大哭，给妈妈打电话，说想回家。那一刻，妈妈的心里，一定是五味杂陈的：“儿子终于将家当成一个港湾，受伤了回来和家人倾诉，儿子又一次放弃了，这次该怎么办……”

妈妈给兰州的舅舅打电话，希望舅舅可以帮弟弟找个工作，可是，弟弟那么早辍学，有什么工作可以交给他呢？舅舅希望弟弟接着读书，或者找好工作，边工作边读书。下午，我帮弟弟买了新衣服，妈妈说，如果工作找到，弟弟要一个人到那边租房子，吃饭、工作、学习都是自己解决。而现在，弟弟还是不愿意重新回到校园。

我听了满心慌张，亲爱的弟弟，你可以么？

妈妈的声音极力控制着，我还是听到她的哭腔，我知道，这是弟弟最后一次机会了，我给他发了好长的短信，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看，看了会不会有所想法，我不敢打电话，怕一个字说错，他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好希望他读完，希望他理解，希望他不要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