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术师
当我以第三人称做一场梦时,我所提到的我是谁?
*
我的父亲躺倒在病榻上,不住地呻吟和哀叹着,我听不明白也不想听。父亲脑子里并没有什么牵挂或者别的什么高尚的东西,他只是疼的想死又不敢死。我给他倒水喝,父亲说自己听说了文森特医生来到这个小镇的消息,那是个名医,他着重强调了这一点。
“那么,你想拜托他去治疗你么,那是一笔很大的花销。”
我也强调了最后一句。
他胆怯地点了点头,眼神像个无助的小孩子,或许在我很小的时候,向母亲讨点零花钱时也是这样一副恶心的表情。
我从未赚过任何钱,一直以来,我都把自己关在地下室的工坊中去鼓弄那些器皿,既然父亲说想要治,那就照办好了。
那天晚上,文森特医生前来拜访,他开了些方子,药剂也许有镇静和安眠的成分在,父亲早早睡去了,医生有着牧师般慈爱的脸,却不是那样平易近人,可以看到他对来到这肮脏又寒冷的地方有些许不快,他告知了我父亲的病或许还有救,但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因为那都是些名贵药品,不是一般人能负担起的。
医生说的很明白,像是法官或者商人——任何正派又理性的人一样,而我是一名鼓弄炼金术的人。我说了家里目前的储蓄,医生则按照那个数字确定了治疗方案。
到了所有的钱都花光后,父亲也死掉了。
我看着他,抓着那枯如朽木的手,心里仍思考着那沸腾在玻璃瓶中的液体,父亲一直在说些话,也就是遗言,我一句没听清,然后,他突然对我说:“不要等我死了诅咒我,那样我还会少在地狱受点罚,好吗,海姆斯。”
父亲是一个嗜赌成性的人,母亲的自杀也没能把他拉回来,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的运势确实峰回路转。
他赢了不少钱,但赢了之后,仿佛是被母亲的幽灵诅咒了一样,父亲便得了重病卧床不起。
我即没摇头也没有点头,因为我听到了从地下室传来的某种诡异的声音,不是老鼠,不是蟑螂,而是某种沉闷的,呼唤的声音,只有我能听见。
“好吗?”
他晃了晃手,咳出来一滩血,“我什么都没给你留,我要是在那个时候死了就好!”。
我追寻着那个声音,站起来身。
“海姆斯,你去哪?”
我走到地下室,当我踏上第三个阶梯时,我便听到了父亲咽气时的呜咽,但下一脚似乎没有迟钝半刻便踏上了第四个阶梯。
此时我已经能看到那声音的源头。
那是天体和银河在苍老的旋转中与以太相互摩擦的嗡嗡声。
像是某种古老的异族部落所奏响的笛声,无限和永恒栖居在这声音每一次起伏的褶皱里。
我看到了我心心念念的那个碎片,不是所谓的贤者之石,或者第五元素那样庸俗的东西,而是一个宇宙的碎片。
或许是那名为上帝的存在。
它在一开始是一团混沌的模样,而当我靠近时,碎片变成了我的一个缩小的镜像,在那一瞬间,我无法确定,我感到自己此生所经历的一切也如镜像一般映照在碎片之中了。
事实也正如我所猜得那样,碎片向我说了话,那种回响在瓶子里的瓮声瓮气的声音。
我,我站在瓶子前,一副邋遢的死狗似的模样,瓶中人对我说,“我做了一场梦。”
“有关什么的梦?”
我问,走近,捧住了瓶子,看着它发亮的身躯,这样让我忘记了不愉快的一切,父亲死了,钱花光了……
瓶中人笑了一声,他告诉了我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它告诉了我母亲并非自杀,而是被父亲杀害的,那时父亲想要把全家剩下的所有钱拿来赌,母亲为了阻止他而被失手打死。
“是这样啊。”
我抱着瓶子走出了地下室,父亲的尸体正仰面躺在床上,药包里留着些东西,或许还能卖点钱。
它又说,那些药是假货,文森特医生骗取了我的钱,若是货真价实的东西,父亲或许便不会死。
“真可怜。”
它又说,父亲之所以得重病是因为我每日每夜所研究的那些药剂所挥发的气体。
我抱着瓶子走出了房间,肚子饿的咕咕叫。
“来和我讲一讲你做的那个梦吧。”
坐在夜晚公园凄凉的台阶上,我对它说。
“是什么样的梦。”
我问。
瓶中人说它想要离开瓶子,这里太狭小了,是啊,我看着组成它身体的那些星群,一个瓶子怎么能容纳得下这些东西呢……
我有些依依不舍,“啊,那样我会孤单的。”
“我会记着你的。”
瓶中人对我说。
“那……最后给我讲讲你的梦吧。”
我打碎了瓶子,看着瓶中人徐徐飘散在空气中。
我梦到当我的刀刃不小心捅穿了自己妻子的喉咙时,幼小的海姆斯还在他的房间里安睡着。
我梦到自己带着那些粗制滥造的草药换取了一枚枚闪亮的金币,我把它们攥在手中,揣在兜里。
我梦到了自己在父亲咽气的一瞬间踏下的那一步。
梦到了自己的儿子在自己临死前慢步走开。
我梦到了被困在瓶子里的自己,梦到了那看着我的炼金术师。
炼金术师把瓶中人捧在手里,欣喜地看着。
我的眼里映着我的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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