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小李老师悲喜事

01.

小李老师扒拉了几口饭，嘴里好像嚼着一堆塑料似的，什么味道也没有。小李老师盯着那缺了个口的饭碗，心里想着：这次要是丢了工作，以后拿什么来装满这只碗呢。

小李老师不敢看坐在对面的妻子。嫁给自己七八年了，没过过啥好日子。

早些年，妻子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笑起来眉目弯弯，很有些味道。而现在，眼里那光彩好像早就被日子消磨没了。妻子低着头，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闷闷地说：“要不，咱也找找人吧。”

小李老师沉默了半响。他想起林校长在会上说的话，那低沉暗哑的嗓子好像沉闷的雷声滚过：“教育局有要求，学校最近要精简人员，重点对象是编制外的人员，部分老师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小李老师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都在嘲笑自己：自以为是清高，没送过礼，没走过关系，其实还不就是没能耐，脸皮薄的跟纸似的。这小半辈子，就是吃了老实的亏啊。

02.

小时候家里穷，小李的父亲老李羡慕当老师是个铁饭碗，生活稳定安逸，一门心思让小李考师范。从那个小村子走出来，小李考上了个三流的师范大学，他这条小鱼虽然跃不上龙门，好歹也跳出了那个小水坑。也曾经踌躇满志，一脑袋丰满的理想，可走出校门才知道现实有多骨感。大大小小的学校编制都那么紧张，想要个正规编制，对于他这个没关系、没经验、学历又不怎么样的毕业生，哪有那么容易。

他从一线城市逃到二线城市，从二线城市滚到三线城市，折腾了半年，最后才在这个离家不算远的四五线小城市，找到了一个小学，那时候的校长跟他说，先当个临聘老师，三年之后，有希望得到正式编制。

临聘老师的工资还不到正式编制老师的一半，就算在这个小城，也是捉襟见肘的。小李想得挺好，觉得苦三年，等转了正，一切就都好了。于是小李便成了小李老师。

没多久，小李老师结婚了。妻子真是个过日子的好女人，觉得小李老师人老实，踏实，什么也没要，就嫁给一穷二白的他。小李老师心里挺感激，想着，很快就能转正了，一家人的生活改善了，以后好好补偿妻子。

三年过去了，小李老师没能拿到转正名额。原先的临聘教师有几个转了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也轮不到他。他想找校长说理，可校长已经换人了，新任的林校长太极拳打得好，就是不解决问题。他还想去学校里闹事，可他连吵架都不会，怎么也撕不开那张脸皮。

结果这一拖就是十年，小李老师还是个临聘教师。好事轮不着，坏事跑不了。这次要精简，小李老师觉得，悬啊。

03.

其实要找个关系也不是找不到。小城市人少，多绕几个圈，总能托上个关系。小李老师的妻子的妈妈的姐姐的老公的爷爷的哥哥的外孙女的儿子，就是这个小城市教育局的汪局长。说的简单点，就是小李老师妻子的大姨，汪局长应该叫一声表舅妈，这是个不来往但是八竿子能够打得到的阔亲戚。小李老师两口子放下脸来，辗转磨了几个亲戚给帮忙传话，终于跟汪局长约上了时间，到他家里拜访。

小李老师站在汪局长家的楼道里，足足磨蹭了半个小时。装水果的塑料袋沉甸甸的，把手指勒得生疼。小李老师不时的换换手，跺跺脚，挠挠头发，反复想着事情怎么开口，脸一会发白，一会又涨得通红。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堆出个僵硬的笑容，抬起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按响了门铃。

04.

从汪局长家回来半个月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听说上头的调研组过几天要来学校，这几天校领导都在忙着，没心思处理其他。

小李老师的心一直没有着落。汪局长说话有点云山雾罩的，说“问问情况，找机会看看”，这，到底算不算答应啊？

调研组来的那天，小李老师觉得这种事从来跟自己都没啥关系。他心不在焉的跟师生们一起，在校门口列队欢迎。突然，他眼前一亮，咦，那带队的，不正是汪局长吗？

小李老师想往前挤，挤不动，他使劲踮一踮脚尖，想让自己醒目一点，好让汪局长能够看见他，能够想起他的事。可是，汪局长一路径直走过，连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小李老师这一上午都在坐立不安中度过，打探着调研组在学校的一举一动。他这样的小角色，公开课、座谈交流是排不上他，根本找不到什么理由接近调研组。他只好守在教学楼门口，想等到调研组临走的时候，看看还有没有打个照面的机会。

快到放学，果然，那一行人出来了。

这时候陪着调研组的人不多，只有林校长和几个学校的领导为他们引路。小李老师站在教学楼的大门边上，紧张地盯着汪局长。小李老师感觉到汪局长看见他了，好像出于礼貌似的点了一下头。小李老师觉得自己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可是他们脚步丝毫不停，一直往外走，走出大门，走过小李老师的身边。小李老师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突然，已经走过去十来米远的汪局长站住了脚步，想起了什么似的，上下一摸口袋，回过头，对着小李老师，漫不经心地说：“小李啊，我的钢笔刚才好像不小心落在你们学校的会议室了，你帮我找找，找着了先帮我收着。”

小李老师呆住了，等他反应过来要答应一声的时候，汪局长已经走远了。

05.

调研组走后，林校长再见到小李老师，总会跟他热情的聊几句。学校里有细细碎碎的声音讨论着，猜测小李老师跟上面的关系，有的说是亲戚，有的说是朋友，还有说得离谱的，说小李老师有一次在路上，碰上汪局长的妈妈突发急病，救了她老人家。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两个月后，学校解聘了三个临聘教师。而小李老师，终于拿到了学校的正式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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