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个回音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大声喊唱,山谷雷鸣,音传千里,一叠一叠,一浪一浪,彼岸世界都收到了。
——李叔同
1
曾几何时,一座小小的土地祠出现在故乡村外。
说它小,是它的格局实在局促。不过是村庄院落里一间寻常厢房的轮廓,飞檐斗拱,却并未刻意雕画,一张窄窄的供桌上端坐着一位气宇轩昂的神将,虽然高不过盈尺,但气场恢弘的很。
这位大神实在与西游记里的那些侏儒老翁的委琐不可同日而语,甚至颇有些“忠义神武关圣大帝”关二爷的凛凛之风,作为故老相传的村庄庇护者,乡民们当然不想对其有丝毫的亵渎。
对于一个历来信奉多神崇拜的民族,实用主义的意味不言而喻。有病乱投医,临时抱佛脚,不算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只不过,在村庄里,有两尊神祗的尊崇牢不可破,一尊是“家主”灶王爷,另一尊自然是“地主”土地爷了。
灶王主内,是一家之主,不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何烟熏火燎,一到小年总要孝敬他老人家一些糖瓜,贿赂一下,以期让他“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土地爷主外,是地方上想当然的“行政长官”,不管是与天庭,还是与阴司,据说他都有着良好的沟通,不可小觑。
然而,人世无常,两尊大神的经历却有着天差地别的迥异。动乱年月,他们全部变成牛鬼蛇神,牛棚的牛棚,干校的干校,谁知道浩劫一过,灶王马上就给落实了“政策”,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一屁股坐回神龛上,打死也不起来了。而可怜的土地爷即便也是无罪开释,竟沦落成了孤魂野鬼,只有乡民们治丧送葬时才能回来飨一点香火,可谓命运多舛,遇人不淑呵。
故里的民俗,说是人亡之后,魂魄不会立赴黄泉,先要到土地祠候着,等待三天之后阴司前来提点。不过那些年哪还有什么土地祠可言,烧的烧了,砸的砸了,剩下个无职无权的土地爷到处打秋风,好在葬礼上的执事们倒自有主张。
尽管尊神依旧流放,然事关亡人们的福祉,因此规矩还是要讲究的。折中一下,执事便吆喝着孝子贤孙们到土地祠废址一日三叩首,恭请土地爷与亡魂归去来兮,于是礼过三巡,哀声一片……
至于后来是不是土地爷频频托梦,抑或乡民们实在打熬不过,以及是否有更加神秘的推手,便不需细究,风流云散,尘埃落定,纵然是出来混要还,也总有个底限吧。几乎是各方一拍即可,土地爷终于盼来重登大宝的一日。
在一片低调又无比祥和的氛围中,随着新土地祠的落成,尊神再度走马上任,失而复得,不知大神的观感若何,是不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惆怅呢——要晓得,汝本是舟,众生是水,渡不渡你,自看你以后的表现了。
2
李太白写终南山,“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王维大先生也写,“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看似信手拈来,观花走马,然而如果细细品味,皆可以最终归纳为两个字——“隐士”。
中国的归隐文化由来已久。何谓“隐士”,顾名思义,“隐士”就是隐居不仕之士。首先是“士”,即知识分子,否则便无所谓隐居。如果再说得形象一点,隐士应当是名士,是贤者,是逍遥游,是菊花吟。仅仅所居偏远,寄情山水之间,那么樵子渔夫也当得,故敢称隐士者,必是非常人。
阮瑀《隐士》诗曰,“四皓南隐岳,老莱窜河滨。颜回乐陋巷,许由安贱贫。伯夷饿首阳,天下归其仁。何患处贫苦,但当守明真。”这种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的融合体不免于今人艰深了些,恰好陶渊明有神来之笔可佐以解之。“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足见心境的锤炼,不在于是不是名山大川,梅妻鹤子,虽然与古人所见有些牴牾,但称得上独辟蹊径,真知灼见。
从终南山,从隐士,到山重水复,到柳暗花明,当二者不知跨越了多少个时空猝然邂逅,自然又是一番别致的风景。自古以来,终南山便是士大夫们进退朝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退守之地。无论是西周姜子牙,还是后来的“四皓”,张良,孙思邈,以及仙人钟离权、吕洞宾,全真道王重阳,已在某种程度上,将终南山推向一个前无古人的“巅峰”,这个“巅峰”唯关于隐逸。
而隐逸也罢,求道也罢,正如陶公所言“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并非一味选择逃避,何处不是红尘呢?以为到终南绝顶立一茅茨,辟一菜田,餐风饮露,打坐参禅,即得人生之大境界者,痴人说梦耳!人生本是一场浩大的修行,聚散是因,得失是果,这个过程无关于终南还是闹市,只在于自己的心境是否足够强大。
古人的隐士,有避世之战乱者,有政治上之退守者,当然,不可否认,也有道心坚定者,这是每个人选择的自由。然而,一旦这种 “隐逸”成为东施效颦,反而会画虎不类,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怯懦与媚俗。
真正的隐士不在于形式,真正的终南山也不在秦岭,在于每个人的心里。
3
街坊在楼下种了几畦菜蔬,每每经过,无不感到赏心悦目。
风里,雨里,看着那些植物从一株株的小“星星”,渐渐占据一片天空,进而生、老、病、死。
因为朝朝暮暮,因为似曾相识,也因为不可抑止,终究相信,每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年少时代种菜的经历,常常在梦里重现。辟地时的汗流浃背,提水时的七上八下,理枝时的滚瓜烂熟,某一日拂晓,驮一载清灵灵的收获到或近或遥的集市……原来,那些年,那些事,那些画面中的自己,已成为生命中不可拔除的一道烙印,深深地铭刻于肺腑之间。
有时路过,忍不住要提醒那个农事生疏的主人,你看,豆角上的菌斑,柿秧上的风杈,本不该在晌间灌溉的清水——可也晓得,十步之外便是菜市街,眼前诸般,无非种者乏意长者有心罢了。醉翁之意,其在酒乎!
那些叶叶与蔓蔓,早引为芳邻,不需耳鬓厮磨,不需心心相印,蝉声里是这样,月光下是这样,川流不息的错落中,还是这样。至于别离呵,枯荣呵,由它。
由它。不问,不闻。要来的终究会来,谁的岁月能够长青不败。
所见即有缘。虽然看到了开始,但又何必去纠结最后的结局。
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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